第2章
  现在想来,实在惭愧,可当时我的确是看到大哥哥接到驿报,面色骤变,除去啧啧称奇于大哥哥一成不变的表情崩塌之外,唯一的担心便是我要提早归去,不得不再次面对无穷无尽的媒人。
  而当我晓得大哥哥得中途转道,暂时不去南越之后,改往播州之后,我的忧虑又多了一层:看不到大象。
  临行前我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小姐姐,要替她见一见大象宝宝。
  对,我就是这般无知、肤浅,日后她轻蔑地评价我“只长了四条腿没长脑子”,也不算太冤——不过也可从这断语管中窥豹,在她心里,我是什么玩意……
  总而言之,当时的我压根想不到,驿报中的事情与自己,以及整个东楚密切相关。
  九年前便已归顺东楚的播州,因老国主的病逝,其接任的问题,成了点燃境内战事的火苗。
  老国主自己亲生的有一子一女,另有养子两人,其中亲生的儿子在归顺东楚之后就送去了王都,一待就是七八年。
  父死子继,东楚皇帝那边自然放了人,亲儿子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回播州继位,但是,人才刚到,据说连故乡的饭都没吃上两口,就命归黄泉,追随老父去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骨肉相残、同根相煎……这么说也算不上,毕竟老国主已经没有亲儿子了,只有一个亲女儿,所以争位大战是发生在两个养子之间。
  为什么女儿不能继位?太看不起人了!
  我还没见着那位女儿,已经开始为她打抱不平,大哥哥解释说,这不是儿子女儿的关系,而是年龄顺序的问题,那位女儿才刚满十六岁,什么事都没干过,可能跟我一样,连家门都少出。
  而她的两位哥哥,尽管不是老国主的亲生,但这么多年来,老国主待他们与亲子一般无二,视作左膀右臂,并且这俩,大的二十五,小的也已经二十三,正是大有一番作为的年纪。
  那小姑娘——这是大哥哥的用词,最好的办法,就是左右逢源,两边讨好,谁也别得罪,次好的呢,则是依附于其中一方,不然……
  不然怎么样呢?
  大哥哥叹了口气:“不然,她父兄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我听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地表示大哥哥是不是想太多:“但,但,你不是说,老国主是病死的,然后,然后,老国主的儿子是旅途劳顿,身体垮了,才猝死的吗?”
  大哥哥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啥也没说。
  我突然想起母亲跟仙姨提过,大哥哥笑的时候,与其说是舅舅的亲生,还莫若说更像皇帝的儿子。
  听时不明所以的我,在大哥哥的这个笑容中顿悟到其中意思。
  于是,大象之外,我又多了个担心的对象,连面都没见过的老国主小女儿,蓝飞雨。
  “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播州呢?”我虽然暂时明白了播州的国主很有可能没那么容易诞生,但依然不懂这与我们此行有什么关系。
  大哥哥对我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这点他还是很像舅舅的:“因为人家邀请我们去啊,我现在是钦差,代表皇帝嘛。要是新国主得不到陛下的支持,他的地位也不会稳的。”
  我依然懵懂:“为什么?”
  “这个,有点复杂,总之,播州现在还是藩属国,要是把我们皇帝陛下惹怒的话,嗯,它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的意思是?”我疑惑,大着胆子推测,“它会变成东楚的一部分?”
  大哥哥微笑着颔首:“小曦真聪明。”
  其实还有个问题藏在我心里,我没问出来:播州那些人,好比说老国主的养子啦,女儿什么的,乐意吗?
  我猜他们是不乐意的,因为那样他们谁也当不上国主了。
  就好像舅舅,据说以前在南越好好地当着王,皇帝把他抓去金陵,南越成了东楚的一块地,他当然也就没有王可以当了。
  当国主是什么滋味?我不晓得,但是大概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内,连出个门都还要征求母亲的同意吧?
  每天的路途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再加上在我眼里,什么事都新鲜,我一点都不觉得日子难捱,生龙活虎,不肯待车里,非骑马不可,以大哥哥形容的“牛都空手揍死两头”的劲,进入了播州。
  只不过老天是公平的。
  前段时间太过嚣张,每晚都乐不可支难以入睡,大队刚刚在播州国主安排的驿馆安顿下来,当夜我就病了,而且病来如山倒,次日大哥哥叫人来唤我,才发现我在床上辗转不安,浑身烧得像块炉子里的木炭。
  我昏昏沉沉了两天,接近于人事不省,等到好不容易有了意识,睁开眼看,却发现支在我身边的,不是大哥哥,也不是郎中、侍女,而是一个着装打扮极为怪异的年轻女孩。
  她束着头发,额头上方顶着一只有手掌大、形状似飞鸟展翅的金饰,那鸟状如凤凰,尾部有长羽,但却是一根一根朝天翘起,我愣愣地数了下,共有十根之多。
  在她的鬓角,则插着一朵粉色的、盛开的花,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花,看着有些像虞美人,我大概当时是烧糊涂了,脱口而出一叫声很不时宜的称呼:“虞姬!”
  “虞姬”一愣,皱起了眉,不等她说话,我又热病呓语般地又喃喃了一句:“虞姬虞姬奈若何……你为什么那么黑?”
  她涨红了脸,对我怒目而视,须臾缓了下来,起身对我道:“我不是什么虞姬,我的汉名叫蓝飞雨,是播州国主的女儿。”
  这几句话说得粗声粗气,硬邦邦的,不过我想我不能怪她。
  第3章 蓝飞雨
  第三章、
  本着礼尚往来的做人原则,我刚要开口说明身份,蓝飞雨已经道:“我知道你是谁,我已经照顾你一天一夜了,你现在醒来,肚子饿了吧?”
  她如此地开门见山,我自然是连客套都升了,顺水推舟地点头。
  蓝飞雨冲我露出了首个笑容:“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一会就回来。你好好躺着,别起来。”
  走了两步,她忽而顿住脚步,回眸向我,第二个微笑,“虞姬要是像我那么黑那么丑,就用不着为臭男人殉葬了。”
  我怔了怔,等回过神来,蓝飞雨已经离开了。
  于是我躺在床上开始琢磨,蓝飞雨是黑了点,我在京城很少见到这么黝黑黝黑的姑娘,可是她不丑啊。
  她明明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眨动着游动的灵光,我刚刚看着她的眼睛时,心血来潮地想到“画龙点睛”的故事来,她的眼睛是龙的眼睛——
  啊,不,女子的话,是不是该形容作“凤”?
  也不对,龙也总有雌雄之分吧,不然小龙宝宝从哪里来?
  我胡思乱想时,蓝飞雨端着一个瓦罐率先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侍女,捧着上放碗勺的托盘。
  蓝飞雨指使着侍女将托盘放到屋内的圆桌上,她也把瓦罐放下,然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小侍女回答着我听不懂的话,又朝我躬了躬身,小跑着离开。
  “鸡汤!”我看着她利落地打开瓦罐,舀入碗中,端着向我走来,我抽着鼻翼,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饥饿感瞬间征服了我,肚子也很快乐地咕噜了一声,唱响期待。
  我忍着头晕脑胀半坐起来,要伸手接过汤碗,蓝飞雨摇了摇头:“你会打翻的,我喂你。”
  她的语气神态理所当然地好像这合该是她的职责,毫不犹豫地坐到床头,真个握着汤匙,吹凉一口,就往我嘴边送。
  我再厚颜无耻、不懂礼数,也不敢就不假思索地就这么张口,她是国主的女儿,而我虽然跟皇室沾了点边,严格来说还是庶民之女,而且我们才刚刚见面,这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地全身僵硬。
  “喝啊。”蓝飞雨看我半天不动,也有些发急,汤匙快要抵到我唇边了,“这按照你们汉人的法子炖的,除了鸡,就是姜和盐,其它什么都没有。”
  她挨得太近,一阵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飘进我鼻腔,混杂着热腾腾的鸡汤气味,简直让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我再次吞下一包口水,有点为难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是老国主的千金,这于礼不合的么。”
  只是不希望她以为我是个不知深浅的粗鲁丫头,我必须坚守矜持。
  蓝飞雨愣了片刻,才失笑道:“千金?一千两黄金?”
  “要不是什么?”我斟酌着,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封,故而不能乱喊,我又没学过这边怎么喊国主的女儿,“小姐?”
  “蓝飞雨。”她很干脆地道,“就叫蓝飞雨。”
  趁着说话间她瞅准机会,适时送了一匙羹的鸡汤到我嘴里,我咽了下去,既然开了头,就无需再坚持,她继续喂,我不停喝,很快,碗见了底,蓝飞雨松了口气,浅笑问我:“那你又怎么称呼?赵小姐?赵千金?”
  她目光一转,我的心竟然也跟着一颤,“还是小公主?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