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低沉的声音透出怒不可遏。
  “死去哪了?”
  无惨蹙着雪峰般修长细窄的眉,冷戾地注视着手里这只看似稍一用力就能掐死的雀鸟。
  那双血眸在如此暗淡的光线下,似恶犬般折出诡异的暗光。
  白雀无辜地眨眨自己黑色的豆豆眼,用鸟喙轻轻碰了碰无惨的手指。
  “啾啾。”
  无惨嗓音愈冷。
  “我记得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靠近源雅一吧?这次竟敢擅自随他离开那么久,如今到底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要是白雀能说话,他绝对用极刑逼供。
  白雀快速啼叫了几声,仿佛是在为自己辩解。
  “啾啾,啾,啾啾!”
  无惨眼尾蔓延着可怕的猩红。
  显然火气正上头,完全听不得有东西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乱他心神。
  白雀的鸣叫吵得他头脑发涨,怒气值逐渐攀升。
  下一刻,接连不断的啾鸣声陡然变了调子。
  无惨收紧力道,手指挤进蓬松的羽毛中。
  他恨不得直接捏爆这只白雀。
  让其脆弱的骨骼尽数断裂,内脏炸开,脖颈毫无生气地垂下,最后静默无声地躺在地上。
  “哒——”
  木屐落在缘侧上的动静带来些微震动,从不远处传来,被无惨愈发敏锐的听觉捕捉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缓缓呼出。
  被蹂/躏得狼狈不堪地白雀软绵绵地躺在大漆案桌上,再次用喙啄了啄无惨的指腹。
  无惨当即冷呵了声,冰凉的手顺好雀鸟凌乱的羽毛。
  “等会儿再给你算账!”
  源雅一要来了。
  往常源雅一有空的时候,都会来陪他一起吃餐食。
  看来今天也是。
  放这只鸟一次。
  然而,打算和源雅一一同吃早饭的无惨先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往常,案几上只会摆着他一个人的餐食。
  源雅一并不会吃。
  他猜测是人类的食物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污染源雅一。
  无惨鲜少能看到源雅一吃常人的食物,最多往嘴里含一块甜到嗓子眼里的饴糖。
  今天转性了吗?
  但摆放的位置也不对啊!
  源雅一坐在他对面,另一份餐食却是放在侧面的。
  难不成是叫医师和那个药童过来和他同桌而食?
  开什么玩笑?
  无惨心里变幻莫测,面上却没有丝毫险些,俨然一副不动如山的姿态。
  源雅一看出无惨未来得及敛下的惊讶,好似昨天夜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问我?”
  无惨面不改色。
  “什么?”
  虽说他们俩都默契地没有提昨晚以及那天那个吻,但有很多更为隐秘的东西到底是发生了变化。
  比如,无惨没对着源雅一说敬称。
  源雅一对此倒没什么表示。
  他本人对敬称什么的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挺烦的。
  以前作为人的时候就要区分自谦语和尊敬语。
  对待不同的对象,动作不同的主体人,该用什么语句、什么动词都不一样。
  当了咒灵倒是轻松了不少,现在是听别人对他这么说了。
  源雅一指了指那份多出来的餐食,“这个?不问问吗?”
  无惨厌恶别人预判自己的任何行为,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雅一大人想说自然就会说!”
  源雅一咕哝着抱怨:“无惨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他算是摸清楚了。
  无惨不高兴地时候会阴阳怪气地叫他“雅一大人”。
  但要是高兴的时候这么叫他,往往会带着一种微妙的、不易被觉察到的“施舍”口吻。
  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无惨虚假一笑。
  他习惯在吃东西前含一口清水漱漱口,以前都有侍从服侍,如今只能他自己来了。
  此时也没避着源雅一。
  “噔噔噔——”
  透着微光的格栅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是木屐踩在上面小跑才会发出的声响,但在靠近这边时却变得小心了起来,似是怕惊扰到他们。
  无惨动作一顿。
  很轻,不是成人才会发出的。
  神社里有小孩子?
  他怎么不知道?
  源雅一昨夜带回来的吗?
  源雅一指腹轻点桌面,招呼了声。
  “绯,进来吧!”
  身着纯白和服的女孩儿先是探进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源雅一,又看向其对面的黑卷发青年,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
  见到人,无惨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是立刻把视线甩到了源雅一身上。
  难道像当初的他一样,源雅一眷顾了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脸色陡然阴沉,质问的目光直逼源雅一,怒气瞬间占据心头。
  脾气上来的无惨险些当场发作。
  然而,名为绯的小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
  “父亲,是母亲吗?”
  说话间,目光已经飘到了无惨身上,清澈双眸中倒映出黑卷发青年昳丽的容貌。
  无惨差点把漱口用的清水喝进去。
  “咳咳……”
  哈?
  他不敢相信地瞪视源雅一。
  “她是你女儿?”
  孤寡百年的源雅一:“……不是。”
  看无惨脸色精彩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脑补了多么离谱的事。
  他有些头疼地朝绯招了招手,将人叫过来。
  以平安京的规矩,小姑娘本该单独在一间房吃东西的,不过现在是在外面,倒不用在意那么多。
  “绯是昨夜来的,雨太大,我就让她先住下了,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
  昨天太晚了,他也没怎么仔细问。
  一会儿再把人给送回去。
  问问谁家有孩子刚刚夭折。
  绯并非活人,而是死灵那样的存在。
  闻言,无惨面色稍缓。
  但……
  那些庶民的孩子?
  不太像吧?
  看这丫头身上的和服,说不上是特别好的布料,但很干净,脸也是白白净净的,像落魄世家的姬君。
  随后源雅一看绯惶惶不安的模样,又温和地说:“为什么要叫我父亲呢?我不是你父亲,绯。”
  他看上去年纪也没那么大吧?
  白捡这么大一个女儿啊?
  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的,父亲。”
  源雅一:“……”
  这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吗?
  “那为什么要叫无惨母亲?”
  绯歪着脑袋想了想,“父亲大人说,关系亲密的父亲母亲才会在一起吃东西。”
  无惨:“……”
  眼瞎了是吗?
  分不出男女?
  源雅一:“……不,我和无惨不是那样的关系,另外,你不是有‘父亲’吗?为什么要叫我父亲呢?”
  怎么?
  父亲大人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吗?
  绯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源雅一和父亲大人是不一样的。
  “我见过您。”
  源雅一:“嗯?”
  是吗?
  他怎么不记得?
  绯的装扮和长相都挺有特征的,像神社里养大的小巫女,就算是一面之缘,也该留点印象。
  但绯只是含糊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或许是在她的灵魂诞生之际,也可能是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她听见——
  【源彦大人。】
  【源彦大人,感谢您的赐福。】
  【源彦大人,烦请您为这个快要出生的孩子取个名吧?】
  【唔……名字吗?我想想……那就[朝]吧![朝]怎么样?明日的意思。】
  绯自己也不清楚那些声音从哪里来,却莫名对那个叫【源彦】的人……或者说神很亲切。
  作为神器,她和其他神器不同。
  以死胎降世的她没有所谓的前生,不会因为涉及神明最为隐秘、禁忌之事,而导致被生前的怨念所吞噬堕落成妖魔。
  所以即便回忆起生前的事也没有任何关系。
  源雅一正等着绯继续往下说,可小姑娘忽然哑声,没动静了,无奈,只能把人叫过来。
  “先过来吃东西吧!他是无惨,你叫他……叔叔……”
  无惨眸光转冷,薄唇抿紧绷直,手已经摸上了放在膝盖上的御守刀。
  源雅一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改口:“叫他哥哥就行,我是源雅一,桌上的白雀叫小一,等等,别叫我父亲,除了这个,叫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