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江副官,四阿公带着锕百祥回到了当初成名之地。”禀报的亲兵微垂着头,隐在暗处的眉眼间满是小心,额间鬓角隐隐沁出冷汗。
  江落闻言,冷若冰霜的面庞上浮现一丝疑惑,沉默许久,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亲兵全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两分,如释重负,赶紧退了出去。
  江落想了又想,起身复又坐下。他本不打算放陈皮走的,毕竟e区的修筑进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可以说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以完成。
  可偏偏陈皮这个时候弄出幺蛾子,离开了礞东选择南下回归故地。
  但他又只能强忍杀他之心,一切之一切只因佛爷不允罢了。
  江落拧眉阖了阖眼,算了,既然佛爷依旧肯信陈皮,他亦当信之。
  仅此而已。
  “飒飒…”
  好似微风拂过墙面的声音在这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响起。
  这道古怪的微弱声音,将沉思中的江落惊醒,一双灰紫色瞳眸遽然睁开,极为凌厉地看向角落的那处阴影。
  只见青黑色蛇柏的细小分支从阴影中蠕动而出。
  蛇柏好似感知到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赶紧扭动出一个倒勾状。
  江落见此,凌厉的眉眼变得柔和,他心生欢喜,霍然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书房,往卧室走去。
  门被推开。
  张启山抬头去看,窗外溢进的秋阳,金灿灿地淌在少年银白如月的长发上。
  银白发梢伴着少年走来宛若湖面零落的月华摇曳律动,轻而易举地扰乱一室暖阳,也扰乱男人的心。
  不等张启山言语,少年便俯身吻住他的薄唇,像一只饿坏的幼畜…
  …
  如今长江流畔已然快到傍晚,秋蝉嘶鸣丝毫不停,夕阳也尚未西渐。
  枯草般的芦苇丛,在毫无生气的江边随着没有规律的风摇曳。
  “这么多年过去,没了兵祸人乱,这渡口又怎会荒废至此?”锕百祥一时有些感慨,又有些疑惑。
  这偌大的江面竟一艘渔船的影子也瞧不见,周围更是荒草丛生,连以往被人踩出的土路都没了踪迹。
  怎能不令人生疑。
  陈皮没有说话,在夕阳欲颓之际,江面如起了层潋滟的红焰,他见此竟一时露出茫然痴态。
  眼前的景象究竟是灼人的红焰,还是溺人寒凉的江水…
  他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路,陈皮心中茫然疑惑从未减少,他在质问自己,来此的目的,以及想要何等结果。
  他们这几个九门中人都知道更是明白,明年之今日,恐怕便是祸起之时,到时焉能有命,不过是一个“运”字。
  他们这些人,单拎出来本领都不差,甚至可以狂妄些说,整个龙国,干这一行当的,谁又能比得过他们?
  但正因如此,明年之今日,却要他们所有人,拼上所有精锐伙计,甚至要拼上他们的命!才能'有可能'完成这个荒谬绝伦的行动!
  由此可见,明年之行,何其危险。
  哀红的夕阳打在陈皮生了细纹的眼尾,让他一侧的眼睛像浸了血,让他阴鸷的眉眼,好似笼上一层不祥的迷乱。
  锕百祥在一旁看的真切,却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不知陈皮为何而来,他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知晓,唯有跟着陈皮,才能活,即便是死,也能像个人一样死,而不是像锕细他们那样,成了皮肉骨分离的怪物。
  陈皮依旧茫然,或者他难以承认心底那份可笑的答案。
  他心思百转,又再问,你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因那人消失时所说的'死劫'吗?你是因怕死才来寻他吗?
  陈皮你当真怕死吗?
  陈皮不明白,这一路也未曾明白,他只凭着早已乱了的心,来到了他的葬身之地。
  陈皮察觉心底多年的执念,只觉荒诞可笑,那不过是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疯子而已。
  他盯着灼人的江面,思绪越来越乱,心浮气躁,胸中乱跳。他抬头看了看夕阳渐褪的模样,又瞧了瞧当初那棵老柳树,以及这荒废多年的渡口。
  终是又将目光落在了,焰火将熄的江面。
  他牙关紧闭,腮部肌肉紧绷,在锕百祥奇怪的眼神下,精神恍惚了一下,吐出一句恍若梦呓的痴语:“红中?”
  驱赶红日落幕的风如快马驰过江面,搅碎满江红焰,增添了一层黯淡阴霾。
  然而当疾风掠过,江面除了未平的褶皱,好似死水。
  陈皮勃然作色,而又自嘲般嗤笑一声,茫然疑惑如被搅碎的江面红焰,全然散去。
  他盯着这片江水,面目近乎狰狞,此行风尘仆仆,从礞东大漠长途跋涉来了此地,只当全了自己心中那份虚妄之想!
  往后再也不寻!再也不念!
  全当荒诞梦一场!
  江面渐平,陈皮转身离去。
  第454章 水鬼
  入了秋的天气,说翻脸就翻脸。
  白日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间便是秋雨淋漓,寒气稍起了。
  陈皮与锕百祥赶来汉口的这些时日未曾好生歇息过,外面还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两人便在大武胜街的一家旅店住下了。
  “四爷,夜深了,勿要再喝,早些歇息吧!”锕百祥站在陈皮身后,低声劝说。
  这大堂内,除了两人已无了旁人。
  陈皮带了细纹的眼尾被酒气熏红,嘴角勾起讥讽一笑,抬起酒坛将最后一口白酒灌入喉中。
  锕百祥见此,也没多言,如同影子般站在他身后。
  陈皮放在酒坛,转过身,就着满身酒气,抓住锕百祥的衣领,往日阴鸷双目竟像浮了层水光,视线在锕百祥脸上游走。
  锕百祥也任由他打量,心中却倏然一动。
  “呵!”陈皮突然嗤笑一声,松开了他。“这么些年过去,你的样貌也没有变化!”
  锕百祥不由一怔:“四爷?”
  陈皮眼神桀骜难明,语气阴冷:“锕百祥你以前可不是这般乖顺之人!你和锕细虽说是我名义上的徒弟,但我知晓,你们心底一直想杀我,取而代之。”
  锕百祥也不否认,只是低声道:“四爷您醉了。”
  陈皮冷冷一笑,又进一步,逼问道:“锕百祥你在怕什么?怕我这么多年样貌未变,被这地界的官兵认出来?怕我被枪决,你也活不成?还是你怕成为在那莽莽丛林里的怪物?”
  陈皮说到最后,已然失态。他一把将其贯在墙面,又是一声冷笑,转身便朝外走去。
  锕百祥忙起身,追在身后问:“四爷!您究竟要做些什么?”
  陈皮没有回头,只是冷言道:“今个离四爷远点,四爷想杀人!”
  锕百祥心头一紧,只能顿足,有些茫然地看着陈皮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夜中。
  秋雨淅淅沥沥,风声呜咽,断断续续。
  陈皮走在凉气煞人的雨中,心绪依旧复杂难宁,神色更是焦躁含愤。多少年了,这是他罕见的失态,什么也顾不得的失态。
  他甚至无法解释,无法剖析这次失态的缘由。
  理由很简单,但对于他这种来说却是复杂荒谬。
  现已夜深,更何况还下着雨,但凡脑子没病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外面。
  所以在城中的这一路,唯有道路两侧从窗格透出的朦胧氤氲光亮,陪着脑子不甚清晰的陈皮漫无目的地走着。
  陈皮刚喝了三壶热酒,在秋雨的刺激下,浑身热气蒸腾,竟是越走越热,越来越快,快到雨滴好似成了细密的针刺在脸上,快到耳边风声成呼啸之势,快到看不清周围景象…
  最终,当陈皮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理智时,却惊愕又恼怒发现,前方不远处竟是那片柳岸。
  而那柳岸之后,便是他白日里,心底决绝斩断的…
  再也不寻,再也不念…
  陈皮兀自怔在原地,任由雨水砸了满头满脸,往日阴鸷的眉目间尽是可笑茫然之态。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嘈杂脚步。
  只见一群人握着被雨水淋得快要熄灭的火把、还有光线模糊的手电筒,拥着几名孩童,脚步仓惶地往这边赶。
  其中一名中年汉子更是为了掩饰惊悚,边走边骂,甚至一脚踹在手里拎着的男孩屁股上,“遭瘟的瓜娃子!不要命了,敢来这里,你等回家的,我非得把你这两条腿打断!”
  男孩如被拎着翅膀的小鸡崽子,在这夜雨中止不住地扑腾,哭嚎哀求:“爹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都是张叔家的申二支的招,是他领着我们去的那荒废渡口!他说谁不去,谁就是胆小鬼,没种!哇呜呜呜——”
  男孩屁股又挨了两脚,裤子都踹下半截。其余孩童也是纷纷害怕哭嚎起来,怒骂、巴掌声更是络绎不绝。
  “三更半夜你还敢来这,老子今个回去就揍死你,省着你被江里的河妖水鬼淹死做了替死鬼连个全尸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