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但究竟是因为心情好了,还是更想抓到他这个逃犯了,乔肆并不确定。
  “也许是觉得太慢了吧。”
  殷少觉将他拉回椅子上坐好,不要太靠近一看就年久失修的栏杆,用猜测的语气说道,
  “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好好,那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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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先更一章!不要嫌我短qwq努力赶进度中
  第60章
  十个乔氏死囚, 被监斩官命令着抬起头来,一一宣布他们的罪名。
  乔肆挺爱看这个环节,之前宣读罪状是在砍头之后, 今天也许是人多,就放在了砍头之前。
  乔肆低头望去,他认得这些人, 又不是完全认得, 这些罪证里有他知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 随着宣读, 他便会想起些许相关的记忆。
  杀人越货、欺压平民、收受贿赂、买卖官爵、强抢民女民男——他们的罪证太多,数也数不清。
  他听着、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也有片刻恍惚。
  这场诛九族的大戏, 表面上说是为了逼他自首,用亲族的性命责罚逃狱的他,实际上倒更像是找了个借口对乔家氏族的清算。
  乔肆忽然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见他连手中的蒸饺都不继续吃了,殷少觉出声问他,“在笑什么?”
  【当然是在想你啊。】
  殷少觉执筷的右手猛地一顿。
  【狗皇帝。】
  殷少觉:“……”
  乔肆转回头,脸上笑容未退道,
  “其实是在笑当今陛下果然深不可测,竟不知什么时候将他们的罪证搜罗得这样齐全, 实在有趣。”
  “你昨夜醉酒后曾对我说,你是逃犯。”
  殷少觉放下筷子,为两人倒茶,看似随意地说道,“朝廷要捉拿你,我以为你会对朝廷、甚至皇帝颇有怨言, 封公子,如今被迫过这样的流亡生活,你不恨皇帝?”
  “我连这个都说了?!”
  乔肆震惊,“我还说什么了没有?!”
  殷少觉只是静静望着他,任由他自由遐想。
  四目相对,三息的时间过后,乔肆率先挪开了视线。
  【应该……应该没事的,不然就不会优哉游哉在这里看砍头了……】
  【奇怪……大不了也就是被发现,我慌什么?】
  【殷少觉今天怪怪的。】
  “我……”
  乔肆下意识开口想要打破沉默,说了第一个字后却发现脑子里还没想好说辞。
  【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而且还披着马甲问,简直太狡猾了,万一我不知道他是皇帝,万一我就是个普通路人,岂不是中计了?】
  乔肆在心中碎碎念着,似乎颇有不满,但眼神飘来飘去,不小心又撞上殷少觉两次之后,吵闹的心声就没来由地熄了火。
  【可是……现在不说的话,或许真的要带到棺材里去了吧……】
  乔肆垂着头,用勺子拨弄着碗里逐渐凉了下来,变成膏状的小米粥,犹豫措词之间,窗外已经传来午时已到开始行刑的声音。
  一次斩杀十个人头,上场的也就是两个刽子手,砍头的声音、百姓的议论声、囚犯临死时的颤抖痛哭声和在一起,乔肆张望出去,发现其中一个砍到第三个人头时便有些吃力,两刀才把人头砍掉。
  似乎是卷刃了。
  他收回视线,懒洋洋的没了兴味,不再继续看下去,低头喝了一口茶。
  “……我其实,最恨的还是乔家人,你也听到了,他们作恶多端。”
  察觉到他的话语未尽,殷少觉拿起茶壶,沉默着给他续茶水,没有出声打扰。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我,谁想害我,我都清楚,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逃犯、没办法好好过日子,我也清楚。”
  乔肆望着乌央乌央围观的百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你看,那些人也一样,他们知道害死自己亲人、夺走自己金钱、横行乡里的是乔家人,不是皇帝,所以只要皇帝肯杀了这些恶人,他们就会高呼皇帝万岁万万岁。”
  殷少觉也听到了,他追问道,
  “但他们毕竟只是寻常百姓,只求公允。”
  “是,我确实不算寻常百姓,寻常百姓哪里会像我这样出手阔绰。”
  乔肆笑了笑,继续指向另一边,在围观百姓的稍远处,茶坊外摆放了些许桌椅,一些书生模样的人也来观刑了,
  “那些人也会骂皇帝,会称赞皇帝,他们表面是书生,其实有的已经高中,有的是年轻的官员,打扮成不起眼的样子来看看,他们心中有抱负,盼望着皇帝贤明爱才,所以看到这样的世家被清算,他们也高兴,反之,就会忧心皇帝是否听信太多谗言、或是能力不足了。”
  他缓缓总结道,“因为有理想抱负、因为有需要,所以会更关注皇帝的一言一行,要么忠心耿耿,要么心灰意冷。”
  “那么,你呢?”
  殷少觉问他。
  “我……”
  乔肆被问着,神色却流露出一瞬的恍惚,“我啊……我哪种都不是。”
  他忽然想起了初来此地时。
  确实有过理想,甚至是非常不切实际的中二病式的理想,希望世界走向大团圆结局。
  但他不过是外来者,实际上对这些的感触并不深刻,也不会因为仕途不顺就太受打击。
  他只是想看到好结局,就像是一次次在游戏中打出的完美通关。
  本以为不求名不求利,人生会更顺畅,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好结局才是最难求的。
  “要说没有怨过皇帝,那是不可能的,”
  乔肆说着,言语中却掺着笑意,“但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什么错处,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太多不该有的期望。”
  “不但期望他是明君,还期望他是个好人,期望他能……多看我一眼,多听我说一句话,得到了眼神,便想要得到更多信任,他不肯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那也好,见不上面也好,”
  乔肆的双眸低垂着,目光逐渐放空,像是透过窗外吹来的风感受到了皇宫深处经年累月的寒冷,手指逐渐变得冰冷而僵硬,
  “最后又反过来怨他,既然不肯重用、不肯信任,为何不直接……”
  【杀了我。】
  【乔家的人质想要多少都能有的,乔政德送我进宫的时候……根本就没想着让我活着出来。】
  【不是我,也能是别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然后以此作为工具去嫁祸晋王或别的人。】
  【可为什么只是软禁……为什么永远只是软禁?】
  【为什么让我远离一切,只能看着、活着,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与其被软禁,不如杀了来得痛快,省得我还要自己想办法。】
  【为什么不肯杀我,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皇帝,你应当在我进宫的第一日便杀了我的。】
  想着想着,乔肆骤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就是殷少觉,却不是前几世的殷少觉了,到了嘴边的话语骤然停顿。
  【不能再说下去了,这样就够了。】
  有些话,兴许会永远憋在心底,又或是永远无法向当年的人问出,但能说出口来,便好过永远尘封。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试图从里面摸到更多温度,却还是指尖僵硬,几乎微微发起颤来。
  “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能如此杀伐果断,又如此仁慈爱民,就是因为这样……我真的怨过他,”
  乔肆说着埋怨的话,声线却温和柔软,像是无奈般带着叹息,
  “但后来我发现,是他容许我这样怨下去的,是他不肯直接杀了我,才让我始终心存妄想。”
  为了防止殷少觉对他的身份起疑,乔肆又打了个补丁,真真假假地说道,
  “听起来很荒谬吧?但这些过往,皇帝本人已经不记得了,他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这些。”
  【这么一想,真是无辜啊殷少觉,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做错,莫名其妙就被我在心底蛐蛐了好多年。】
  【还好,还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还好你终于肯给我一个痛快了。】
  【就冲这个,你就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好皇帝!】
  他举起茶杯,微微不稳地举着冷了的茶再次和殷少觉碰杯,
  “至于现在嘛,一切恩怨皆两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乔肆一直自顾自说着,只图个心里畅快不憋闷,完全没注意到殷少觉是什么神情,也未察觉对方是如何一口咽下那杯冷茶,又在沉默片息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