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近三四个月过去,那些总是围绕在心间的尴尬、不好意思在再次直面谈则时稍微褪去了不少。夏玄不自然地扣扣手,想起他生日那晚的事,抿了抿唇,还是犹豫开口问道:“你……梁叙白对你好吗?”
  谈则闻言愣了愣:“什么?”
  “啊,我说你们相处得好吗,因为我看你气色很好。”
  谈则还是没太听懂,半迷半懵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轰——!
  谈则大脑断片了片刻,当即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谁和你说的。”
  夏玄这下也被打蒙了,顿时有点晕头转向的,他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鼻子,一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解释却不太敢再继续出声,张张嘴巴还是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夏玄不是在开玩笑后,谈则表情变了变,从原本的荒谬、难以置信逐渐变得严肃,他皱着眉追问:“谁跟你说的?”
  “就是我生日那天,梁叙白来接你……我跟他聊了几句,我说你有男朋友了,这个人是不是他。结果他说是,我就一直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啊。”
  谈则听到后半截的时候耳边轰轰嗡鸣作响,连最后几个音节都听不太清了。
  谈则脸色忽的变得很差,他耳鸣,听不太清夏玄说话的声音。对方见他这幅样子,急哄哄地又说了一堆,可谈则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梁叙白对夏玄说他是他的男朋友?
  在那个时候?
  为什么?
  是单纯地冒名替了下来还是……
  谈则僵硬片刻,动了动眼珠和夏玄对视上:“他给你打电话说要来接我是几点?”
  夏玄被这个问题问懵了,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开始找聊天记录,最后找到一则通话记录,时间显示着凌晨两点半。
  “凌晨两点半。”
  谈则胸口剧烈起伏着,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聊天记录,在当天的凌晨两点半,黑犬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是晚安。
  之后一直到谈则第二天清醒、敢回信息后,黑犬才有其他回复的信息,谈则努力稳住声线道:“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夏玄欲言又止,鉴于谈则有点难看的脸色,还是止住了话头。
  谈则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他冲着夏玄勉强露出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出来,低声拜托道:“我的事拜托你别往外说,可以吗?”
  夏玄怔怔点点头。
  “谢谢,我有点事,先走了。”谈则跟他匆匆告别,不等回应转头就走,他走得很快,甚至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
  直到他跑过了大半个学校,直直冲到校门口,鼻腔、肺里是奔跑中冷空气灌入后的疼痛。谈则不由自主地伏下身,剧烈地喘着气。
  是不是太奇怪了……
  身为男朋友的黑犬在得知他要在外夜宿通宵,竟然只是很平常地发了消息、回复晚安。而身为舍友的梁叙白却在凌晨两三点大动干戈地开车赶过来接他回家。
  黑犬下线了,梁叙白就来了。
  平时甚至会对直播间水友吃醋的黑犬在面对发布到网上的那些他和梁叙白的“亲密照”时,竟然毫无反应,他甚至为了煽风点火还告诉了黑犬,梁叙白喜欢他。
  可是黑犬还是没有反应。
  黑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好像是在海湾停电后的第二个晚上,在梁叙白发现他穿女装的第二个晚上,他向来数据平庸的直播间就那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一位财大气粗的榜一。
  电光火石般迅速串联起来的一切,那些过去总是想不通、不理解的地方都在慢慢疏通,逐渐走向一个结论。
  谈则四肢发凉,似乎有冷汗滴到了眼睛里,他步履虚浮地走了两步,肩上的背包不知不觉往下滑落,毫无方向地乱走了好几十米出去。
  直到背上的包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去提,发冷汗的手在摸到包带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干。
  他答应蒋于冬今天去给梁叙青还银行卡的。
  蒋于冬给他的地址是公司地址,还给了梁叙青的私人电话。
  谈则蹲在路边,强打起精神来给梁叙青打电话,他喉咙里发哑,电话被接通后直接报了名字:“……喂,我是谈则。”
  谈则赶到梁叙青的公司时,站在这栋与他身上学生气完全不搭的大楼前时,忽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他犹豫了两秒,走到前台做登记、等人来引路,再坐电梯直直到达顶层。
  出了电梯后就是梁叙青的办公室,谈则叩响了门。
  片刻后,梁叙青在门口亲自开了门,一身西装马甲,精英派十足。谈则盯着这张和梁叙白有五分相像的脸,下意识觉得心里涨了一下。
  谈则直直把支票和银行卡递给了他,眼睛却还死死盯着他。
  梁叙青接过:“还有事?”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谈则喉咙里哽了一下,“是关于梁叙白的。”
  梁叙青:“我建议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他的事我不管。”
  谈则深呼了一口气,吐露出这次来的目的:“我听说你们三年前去滑过雪,我想看看梁叙白的照片。”
  梁叙青挑了下眉,静静思考了两秒。确认这事儿大概是不在梁叙白的雷区的,这才走到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拿了本实体相册出来。
  相册包装简约质朴,但一看就很有年头,和这位精英的气度看起来格外不搭。
  梁叙青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把相册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相册很厚,梁叙青撇开视线回到自己位置上坐着,对谈则要看或者不看,不做任何干涉。摆明了一副不是我给你看的,是你自己偶然看见的态度。
  谈则没有半点犹豫,翻开第一页,上面标着时间,他凭着那天付鸣一提的时期,往后快速翻着,翻到中间,他在其中的一页停了下来。
  照片是比梁叙青还矮一节的梁叙白咧着张嘴抱着条小型黑犬,旁边站着梁叙青。
  谈则呼吸停了下,咬着牙往下翻。
  直到相册里闯进来一整页的、以白色为底色的照片。
  穿着五颜六色滑雪服的人簇拥在一块儿,梁叙青是唯一露了脸的,他没有穿滑雪服,面无表情的和剩下的三个人合照。
  离他最近的那个,穿着一套谈则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滑雪服,青灰色、白手套,人随意地站在梁叙青身边,对着镜头颔首,滑雪镜、口罩把他的脸遮得很严实。
  下一张照片,就是被他用来作为头像的、不露脸的滑雪照,上面甚至还有个特别风骚的个人签名。
  落款——梁叙白。
  谈则脸上好不容易续回来的血色在事实敲定的这个瞬间皆数褪去,变成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的纸白,他下意识用手指扣着桌角,强忍着压下剧烈跳动的心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梁叙青道的别,怎么走出的办公室,怎么走出的这栋大楼。
  谈则刚走出人群的视线,腿一软,毫无防备地就栽在地上,他尝试提起精神,踉跄地扶着墙沿站起来。
  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得他胃里、胸口一阵异样,沉闷压抑的感受像软刀子磨着他,越不受控去想,越觉得从喉管开始往下每处都被哽着,谈则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谈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越想调节体内这横冲直撞的怪异,就想得就越深,纷杂的思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谈则开始回忆自己和黑犬认识的点点滴滴,过去他总是一知半解的话、行为套上梁叙白的脸之后突然有了解法。
  谈则的身体使不上什么力气,他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鼻尖忽然嗅到股湿潮的气息,紧接着是雨点啪嗒啪嗒地往下坠,混着初春时不太纯粹的冷空气,枯败的泥草味儿……
  以及在他身上久久未散去的、梁叙青办公室里的熏香味,繁杂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熏得他好想吐。
  屁股坐在冰冷的木椅上,他五指用力,想起自己乐颠颠跑去阳城,最后和梁叙白滚在床上,热切地亲吻,互相抚慰。
  唇舌交缠时的美好舒适热切和那晚意识到和梁叙白接了吻时的害怕交叠在一起,就像把砍刀,硬生生地把谈则劈成了两半。
  撕裂开、割裂开。
  终于,他在小雨中、在这种撕扯和分裂中不受控地冲向垃圾桶,吐了出来,干涩的眼睛随着激烈的动作瞬间涨红。
  胃里吐了干净,随即烧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怒火,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烧毁。可是这愤怒还没持续两秒,又被另外一盆冷水直直浇灭了。
  一半属于被戏耍后的愤怒、一半属于情感上的不忍心,这愤怒反反复复燃起又反反复复熄灭。
  为什么偏偏是梁叙白?
  一个可以称其为他现实生活中、日常相处中距离最近的人,一个和他关系从刚开始都无法称之为好的人,一个他过去总是不想看见、不想面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