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江承煊回到办公室,面前摊开着需要他审阅的病历和影像报告,但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林薇这情况跟沈慕挺像的,从小就被要求“乖”、“撑住”、“把哥哥那份也活出来”,“我是这个家里唯一正常的那个,我得是他们的希望”,连崩溃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当一个人的存在被赋予了“唯一希望”的意义,生病就不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成了一种辜负跟罪过。
  江承煊拿出手机,给沈慕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沈慕说:“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
  江承煊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他要说什么呢,你不必永远坚强,不必背负希望,不必背负所有人的期待,你对我而言只是沈慕。
  沈慕深入骨髓的自尊与骄傲,习惯性地将所有压力独自消化。沈慕可以允许自己在极偶然的瞬间流露出一丝脆弱,但那绝不意味着他需要来自他人的同情与怜悯。那种过于直白的关怀,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冒犯。
  “没什么特别的事,”江承煊笑笑,“问一下你今晚想喝什么汤。”
  沈慕想了下,说:“莲藕排骨汤吧,等下一起去买莲藕。”
  “好。”
  江承煊还是没能按时下班,所以莲藕跟排骨是沈慕买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慕已经炖上了。
  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电视里放着新闻,厨房的灯光亮堂,砂锅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泡。
  家里有人在等,有人给他煲汤,这种感觉挺神奇的,一种奇异的暖流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和归属感,这一刻江承煊才确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听到开门声,沈慕走出来看了一眼,手里还拿着菜刀和半截葱:“回来了?”
  “嗯。”江承煊换好鞋,脱下外套挂好,朝厨房走去,“汤炖上了?闻着真香。”
  “嗯,火候差不多了,再小火煨一会儿就行。”沈慕继续将手里的葱切成细碎的葱花,动作算不上娴熟,但很稳。
  江承煊探头看了看砂锅,伸手想去掀锅盖:“我尝尝咸淡?”
  沈慕拍了下他的手腕:“不许动。火候还没到,现在揭盖跑气。”
  这种专断的语气江承煊很少听到,他觉得这样的沈慕很可爱。他低笑一声:“好,听大厨的。”
  “需要我做什么?剥蒜?还是洗菜?”
  沈慕头也没抬:“不用。等着吃就行。”
  江承煊没再坚持帮忙,倚在门口,眼神有些放空,沈慕转过头看他一眼,问道:“累了吗?”
  江承煊回过神,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从后面轻轻环住了沈慕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沈慕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但并没有推开他,故意嫌弃道:“一身消毒水味。”
  “嗯,”江承煊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紧了些,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的是排骨汤的香气和沈慕身上的味道,“原来充电是这样的。”
  沈慕没再说话,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沈慕才动了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后的人:“行了,汤好了,盛饭。”
  江承煊松开手,伸手关掉灶火,用厚毛巾垫着,将砂锅端到餐桌的隔热垫上,然后又从电饭煲里盛出两碗米饭。
  两人相对而坐,沈慕拿起汤勺,先给江承煊盛了满满一碗汤,排骨和莲藕堆得冒尖,然后才给自己盛。
  “谢谢。”江承煊接过碗,吹了吹气,喝了一口,由衷赞叹道,“味道正好。”
  “真的吗?”
  沈慕很少做饭,但因为总是写剧本也多少了解一点,理论经验丰富,实战经验却非常少,沈慕也喝了口,不太满意:“好像还是有点腥。”
  江承煊笑笑:“已经很好了,不要对自己太过苛刻。”
  沈慕又低头喝了一口汤,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下午那个电话,不只是为了问喝什么汤吧?”
  江承煊夹菜的动作一顿,把林薇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
  沈慕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些,半天没说话。
  江承煊放下筷子:“沈慕,我没有拿你和她比较,更没有同情或者……”
  他向来冷静,但此刻慌乱起来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生怕哪个字眼变成刺,扎到沈慕的心里。
  沈慕极轻地笑了一下:“我的确不喜欢提这件事情,但对你好像可以。”
  江承煊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沈慕……”
  “你刚才说,林薇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对吧?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因为害怕跟恐惧,当一个人的存在价值被定义为家庭的唯一希望时,她就不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她的健康她的成功都不再属于她自己,而是维系整个家庭不至于彻底崩塌的支柱。她不仅承受着身体的病痛,更背负着巨大心理的枷锁。沉默,关闭自己,拒绝回应,这或许是她在重压之下,唯一能做出的自我保护,即便这种自我保护很消极,但只要不开口,就能暂时躲开那份令人窒息的责任和期望,只要不回应,就能不去面对她妈妈眼中那份因自己而碎裂的光芒。”
  江承煊听沈慕讲着这些,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越收越紧。
  江承煊看着他眼睛:“沈慕,可能你不信,但在我这里,你永远不需要是任何人的希望,甚至不需要是正常的那个,累了可以不说话,烦了可以不理人,也可以辜负一下谁的期待,对我而言,你只是沈慕。”
  沈慕怔了下,垂下眼睫喝了口汤,呼吸声更重了一些。
  江承煊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说:“沈慕,你考虑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
  第20章 有红豆饼吗?
  沈慕听到这话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放下汤勺:“江医生,你从前邀请人同居,也是这么直截了当的吗?”
  “我都说了,”江承煊叹了口气,“没喜欢过别人,就喜欢过你一个,哪来的从前?而且,你家隔壁那没日没夜的装修影响睡眠,睡眠不足就会影响身心健康,真的不考虑一下?”
  沈慕笑笑,点了点头:“好吧,我考虑考虑。”
  两人吃完饭,江承煊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从厨房传出来。沈慕没去帮忙,坐到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搜索了一下最新的电影,但江承煊平时不是爱看电视的人,自然也不会开会员,沈慕只能退出来看直播。
  江承煊洗完碗,擦着手走出来,看到沈慕正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侧脸在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
  腿上一沉,沈慕下意识地低头看他:“你干嘛?”
  江承煊闭着眼睛:“累了,借你腿躺一下,睡一会儿。你别动,就当我不存在。”
  沈慕低头看着他,江承煊的呼吸已经逐渐变得平稳绵长,沈慕将电视的音量又调低了一些,手在空中迟疑了片刻,最终缓缓落下,很轻地搭在了江承煊的头发上。
  江承煊这一觉睡得很沉,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客厅里只亮着那盏落地灯,电视已经关了,周遭一片寂静。
  他坐起身,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地。
  沈慕已经不在了。
  江承煊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他还是太心急了,怎么就真的睡着了,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澡,刚走到浴室门口,玄关处忽然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声。
  沈慕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臂弯里还搭着几件叠好的衣服。
  “醒了?”沈慕抬头看他,“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你。”
  江承煊愣了片刻,很快便反应过来,用力压了压嘴角,走上前接过沈慕臂弯里的衣服:“我还以为你走了。”
  “次卧衣柜是空的,你随便用。”江承煊给他拿了几个衣架挂上,“浴室柜子里有新毛巾和牙刷,都是干净的。”
  沈慕点点头,又问:“你一般几点用浴室啊?”
  江承煊笑笑:“我房间里也有浴室,不影响。”
  “哦,那还好。”
  沈慕拉开旅行包,开始整理衣柜,江承煊跟沈慕说了声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沈慕差不多也整理完毕,
  江承煊发梢还滴着水,他随意地用毛巾擦着。身上换了一套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领口有些大,露出一小片被热气蒸得微红的皮肤。
  沈慕迅速移开视线,假装继续整理手里的衬衫:“洗好了?”
  “嗯。”江承煊走近几步,身上带着沐浴露清爽的薄荷香气,“你也去洗吧,水温刚好。”
  沈慕应了一声,低头从旅行包里翻找睡衣。
  沈慕刚来第一天,江承煊知道他还不习惯,等沈慕进了浴室后,他拿了吹风机放到次卧就回了房间,一直等到沈慕弄完,次卧没了声音他才出来,敲了敲次卧的门:“沈慕,晚安。”
  里面传来沈慕略带困意的回应:“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