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确实,灶台上还贴着“首次使用前请先通风”的提示条。沈慕看着江承煊熟练地拧开阀门,蓝色火苗窜起来时,他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怕火?”江承煊往锅里接水,水流声盖住了他声音里的笑意。
  沈慕进厨房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一般他也不用煤气炉,江承煊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只能沉默。
  厨房里渐渐弥漫起白色的水雾,江承煊的身影在氤氲的热气中变得朦胧。
  饺子在锅里浮浮沉沉,江承煊用木勺轻轻搅动:“有醋吗?”
  “啊……有的。”
  厨房不大,两个人站在一起转身都有些困难。沈慕找醋时,胸膛不小心蹭到了江承煊的后背,江承煊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接过醋,道了声谢。
  “应该熟了。”他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轻轻吹了吹,“尝尝看?”
  沈慕回过神,张嘴咬了一口,江承煊问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
  沈慕由衷赞叹,将江承煊手里夹的那半个饺子也吃了。
  沈慕平时点外卖比较多,饿的时候就下一点面条伴着辣酱一起吃,他记得江承煊不爱吃辣,所以没问他要不要辣酱,沈慕还没来得及打开,江承煊就从他手里很自然的拿过来看了下,那眼神似乎有些无奈:“沈慕,过期三个月了。”
  “啊?”沈慕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不能啊,我昨天还拿这个拌面吃了。”
  没等江承煊开口,沈慕就不以为然道:“没事,酱料一般没那么容易坏,还能吃。”
  他想拿过来,但江承煊拿着辣酱举高了些,语气难得带了些强硬:“不能吃了。”
  沈慕抿了抿唇,没再动。
  江承煊将那瓶辣酱拿远了些:“你平时都这么对付吃饭的吗?”
  沈慕耸耸肩,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工作忙嘛。”
  江承煊看着他没说话,沈慕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心虚,企图转移话题:“叔叔阿姨手艺真好,你今天回家了啊?”
  “嗯,”江承煊声音淡淡的:“回家被催找对象了。”
  沈慕筷子一顿,继而笑道:“你可以跟他们说,医生很忙,哪儿有空找对象。”
  江承煊看着他眼睛,他也不想拐弯抹角:“沈慕,你有对象了吗?”
  沈慕愣了下,埋头吃饺子,江承煊又问了一遍:“有吗?”
  沈慕终于抬眼看他:“没有。”
  第5章 过度检查
  沈慕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飘的。
  现在人人都说要爱自己,要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可谁让他喜欢江承煊,再怎么清醒克制也没用。
  沈慕觉得自己从小就很倒霉,幸运的事情从来就轮不到他,所以一向做好最坏的打算,江承煊问他有没有对象,可能就是随口问问,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他觉得江承煊这个人是真的很讨厌,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扰乱他的情绪,他一旦遇见江承煊,所有可控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控。
  沈慕下楼时,看见江承煊就在楼下,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像是正要拨号。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沈慕时眼中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早,正要给你打电话,一起去吃早餐吧。”
  他下意识想拒绝,拒绝他,然后呢,回去继续对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吗?他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无力感。
  沈慕无声的叹了口气:“嗯,走吧。”
  江承煊带他去了新开的一家渔粉店,店面不大,但收拾的干净亮堂。
  招牌是酸辣渔粉,沈慕没什么犹豫就点了一碗,他此刻需要些强烈的味道刺激一下麻木的神经。
  “一样。”江承煊对老板说。
  沈慕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我以为你不吃辣。”
  他记得清楚,以前的江承煊口味清淡,对辛辣刺激的食物向来敬而远之。
  “从前确实不吃,”江承煊神色如常,转身又去旁边的窗口买了杯温热的豆浆递到沈慕手里,“现在不吃辣还不行了。”
  人的口味当然是会变的,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可能不一样。
  这个道理沈慕懂,但沈慕也很难不联想到什么。是因为谁呢?是谁让江承煊习惯了曾经排斥的味道?是谁拥有了改变他习惯的能耐?
  他吃了口渔粉,刚才还觉得开胃的酸辣味,这会儿却有些吃不下去了。
  好在江承煊解释的很快:“之前有个小患者,十多岁,胶质瘤,需要取活检做检查,但他不肯配合,哄也不行,劝也没用,后来我发现他特别馋门口那家川菜馆的毛血旺,我就跟他说,你乖乖做完检查,我陪你吃,多点辣,然后就发现吃辣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逐渐也就接受了。”
  沈慕写这个剧本之前好歹了解过一些医疗知识,听到“胶质瘤”三个字时心里一沉,下意识追问道:“后来呢?”
  江承煊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弥漫性胶质瘤,四级,手术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家属选择放疗,现在……应该不在了吧。”
  当医生的都见惯了生死,太多事情都无力回天。
  沈慕犹豫了下,伸手拍了拍江承煊的手背:“别太放在心上,你已经尽力了。”
  江承煊笑笑,沈慕收回手的时候被他握住,大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两下:“你刚刚,在想什么?”
  沈慕想把手抽出来,但没成功,江承煊就这么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那些小心思全都看穿,沈慕突然间就很烦躁,对上他的视线,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在想什么?”
  他说的十分坦荡,江承煊的笑容就逐渐淡了,放了手:“抱歉,是我误会了。”
  后面两人都没再说话,两人吃完早餐一起往医院走着,沈慕被太阳一晒居然开始犯困,掩唇打了个哈欠,江承煊侧过头看他:“昨晚没睡好?”
  说没睡好实在太没出息,沈慕迅速眨掉眼里的水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嗯,赶剧本熬得有点晚。”
  好在江承煊也没再多问,江承煊还要查房,到了医院跟沈慕说了声就匆匆离开。
  剧组的进度还算顺利,但沈慕的剧本却出了点问题。
  沈慕的剧本里有一段是关于医院过度检查的剧情,导演其实没什么意见,但院长过来看了剧本就不大乐意了。
  院长将沈慕请到办公室,语气挺和缓的:“沈编剧,你的剧本整体很好,只是这段关于检查的描写,恕我直言,现在医患关系本来就敏感,你这么写容易让观众产生误解,好像我们医生都在搞过度医疗,这要是搬上大银幕,对广大医务工作者的形象恐怕会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所以这一段请你改一改。”
  沈慕沉默片刻,从院长手里接过剧本:“知道了,我会改的。”
  医疗剧的创作确实需要格外谨慎,很多话题都自带敏感性,沈慕也能理解院长的顾虑。
  但过度检查这个问题确实存在,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监管严格,情况或许还好些。但越是下沉到小县城的医院,这种现象往往就越普遍。去那里看病的多半是普通老百姓,收入本就不高,一套完整的检查流程下来,几千块钱可能就没了,这对很多家庭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很多患者一听这套流程就直接放弃,连病都不想看。
  可现实往往是他们一时半会儿去不了更好的医院,只能先在当地解决。类似的情况一多,老百姓自然容易形成一种印象,医生开这么多检查,是不是就为了多拿提成、多创收?
  这种认知固然有失偏颇,但也不能全怪患者多心。说到底,这还是医疗资源分配、医院运营机制乃至绩效评价方式等一系列深层次问题共同造成的。是整个大环境催生了这种普遍的不信任,而普通人只是在这种结构中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沈慕觉得这一段是不能改的,如果一味回避现实问题,只展现光鲜亮丽的一面,这个故事就假了。
  从原则上讲,院长并没有干涉剧本的权力。但剧组毕竟是在医院取景,各个环节都离不开院方的支持与配合。剧组其实挺穷的,经费有限,原本计划搭建一个医疗专用摄影棚,但成本实在太高。如果不是院长慷慨相助,说新建的病房区,暂时还不能使用,可以临时租给剧组用于拍摄,这部剧恐怕连机都开不了。
  他只是卑微的乙方,所以只能改,但他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改。
  “想什么呢?”
  沈慕回过神,江承煊已经端了盘子在他面前坐下,见他盘子里的菜一口也没动,笑了笑:“今天没你爱吃的菜吗?”
  “不是,”沈慕筷子在盘子里戳了几下,忽然抬起头问道:“你对医生过度检查这件事怎么看?”
  江承煊沉吟片刻,回答道:“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小县城尤其严重,但我从医生的角度来说,很多时候是因为患者病情复杂,一时难以定位病因,只能一步步排查。尤其我们医院接诊的很多都是从乡镇来的,基层医疗条件有限,检查结果有时不够准确,甚至需要重新评估。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就容易误解成过度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