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没人教过你如何称呼长辈吗?”
  见谢宝琼仍是一副呆愣的表情,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果然是石头的缘故吗……”
  谢宝琼憋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该如何称呼面前的青年,人类复杂的亲缘关系对一块石头来说还是过于困难了,本在被子中闷红的脸颊憋得更红,在青年挥开他的手前,他终于憋出三个字:
  “林前辈,和我一起的人呢?”
  被称呼前辈的林桉眼底划过丝错愕和轻蔑,嘴角勾出一丝与在京城猎场时见过不太一样的笑容,抬手掐住那张与双木如出一辙的脸:
  “叫声舅姥爷听听。”
  谢宝琼心头盘旋着怪异的情绪,但为了询问齐归的下落,他稍作犹豫便开了口:
  “舅姥爷……”
  钳制在下巴上的力道松开,向上移动,蹭过他的面颊,白净的手指新奇地掐住他脸颊上的软肉。
  青年的距离与他离得极近,近到他可以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扇动,和那双薄情又纯良的杏眼中自己的倒影。
  谢宝琼第一次认真打量林桉,面容上能看出几分林榆的影子,但与林榆相比,要更加硬朗、更加年轻。两人同样养尊处优的身份,相差不大的年纪,时光却在二人身上留下不同的印记,林榆华发已生,眼角的细纹难以掩盖,眼前的青年却满头乌发,看上去比谢琢还要年轻。
  脸上的手和眼前的脸一并移开,林桉眼中的暗芒却没有收起:
  “你说的那人被羽安卫追捕的人带走了。”
  谢宝琼回忆起自己昏迷的源头,脸上恍惚一瞬,语速飞快:
  “他会有事吗?羽安卫为何要追捕那个人?”
  “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让人来一一为你解答。”
  青年收回的举在胸前,掐过他脸的手指微微蜷缩,拇指摩挲过指尖,脸上恢复漠然,若不是袖子还在他手中,此刻早已离开。
  谢宝琼抓住衣袖的手指抠着上面的刺绣,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他仰起脸,困惑道:
  “你既是双木的师傅,又知道双木的身份,为何不把他送回到我、谢琢身边……”他顿了下,没有贸然鲁莽地询问双木的来历,继续道:“我的身份你也明了,又为何要我称呼你双木该喊的称呼?”
  林桉收走自己的袖子,与他眼型相像的眸子浮上漫不经心的玩味:
  “因为见到你后,我才发现我弄错了一件事。”
  随后青年俯下身宛如长辈般亲昵地拍拍他的头:“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离开。
  —
  谢宝琼当然不会如林桉所言,待在屋内休息,几乎是林桉前脚刚走,他后脚被偷摸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后跃上围墙后,他才发现片刻前从窗口看到的景象并不完全。他踩在脚下的这座院落位于山巅,绿意蔓延在这座山上,周遭的群山上却被红枫占据,两种季节的景象在眼中交融。
  围墙下传来轻浅的脚步声,谢宝琼垂下首,与两个路过的侍从对视上,两名侍从看起来却比他还要紧张,慌忙低下头,对他行礼,口中的称呼也不知是不是林桉的吩咐,从双木变为了小公子。
  谢宝琼朝他们摆摆手,朝墙的另一边跃下,见识过方才两人的态度,他没有选择避让着人摸索这方居所。
  果不其然,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遇见的人看到他的瞬间便会停下手上的动作,垂首避让。除了离开的大门和一处僻静的院落,被人拦下外,连林桉的居所他都进去逛了一圈。
  “无聊了?”
  再次见到林桉时,他换了身外衣。暗紫的外袍织着规律的花纹,披在青年的肩头,如同人偶般的婢女环绕在青年周围,青年靠在铺着毛裘的雕花木椅上,支着下巴,透过熏香的烟雾缭绕投来一瞥。
  谢宝琼跨过门槛,止步在阳光能洒到的地方,没有再往里走:“舅姥爷,我想出去找我的朋友。”
  林桉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抬手朝身旁招了招:
  “找几个人陪他玩。”
  “是。”
  暗处传来一道声音,谢宝琼望去,却没瞧见人影。
  他往青年的方向迈了一步,馥郁的沉香混合轻微的药草香扑面而来,和林桉身上的味道一样,浓烈的味道不由让他鼻子耸了耸:
  “我不是想找人玩,我想去找齐归。”
  青年身旁的婢女有眼力地让开路,方便少年站到椅子边。
  林桉伸长手,在温暖的室内仍带有凉意的手指蹭过少年柔软细腻的脸颊,顺毛似地摸了摸,说出的话语混合着室内浓馥的香气,似是亲昵的缱绻:
  “小宝,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样的称呼,每个人吐出时的气息都不相同,在谢琢唇齿间亲密无间的称呼到了林桉嘴里却变得令人厌烦。
  谢宝琼拍开脸上的手,后退一步:“当然不一样。”
  白皙的手上虽未浮现红.痕,但青年脸色阴沉下来,周围婢女顿时敛声屏气,气息更加收敛,几乎不可觉察。
  “怎么不能像双木一样乖一些?”
  青年收起被拍开的手,靠坐在椅背的动作没有变化,但一股力道却推着少年重新站回到椅子边。
  “谢琢真是太娇纵你了。”
  刚站稳的谢宝琼听到另一个名字被提起,心底那点厌烦往外扩散,毫不胆怯地开口:
  “我又不是双木。”
  听清他不敬的语气,青年阴沉的脸色却忽而转晴,盯着他的眼睛眸光流转,靠在椅背上的姿态放松,嘴角的弧度扩大,微微上扬,却没有点破事实。
  林桉的手指弯曲,在椅子扶手上敲击两下,颇为大度地开口:
  “你想要只小鸟,再捉一只便是了。”
  他抬起手,指了个婢女,又指向一旁阴影处的杆子,那里挂着个金丝打造的鸟笼,笼内却无鸟雀的踪影:
  “带他去捉只鸟。”
  被指到的婢女应了声,上前取下鸟笼,又温声朝面色凝重的谢宝琼哄劝道:
  “小公子,我们出去吧。”
  —
  婢女的身手很好,不多时便在一处檐角捉住只觅食的麻雀,装入金笼子中。
  谢宝琼兴致缺缺地看着这一幕,再次转头望向不远处通往下山之路的大门,不久前是他要求要来这处捉鸟的。
  “小公子。”婢女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小鸟抓住了,奴婢带您去给小鸟拿些吃食吧。”
  金色的鸟笼被递到眼前,灰扑扑的麻雀歪头歪脑地站在笼中央的杆子上,与金笼一点都不相称。
  婢女虽说要带去给小鸟拿吃食,但也不会带他去到厨房或仓库那种地界,而是将他送回了醒来时的那个院子,吩咐其他人送来一袋小米。
  金黄色如金子的小米装在罐子中放到他的面前,谢宝琼刚要伸手抓一把,婢女就递来一柄长勺,供他取用。
  他刚将舀满小米的长勺伸入笼中,笼中的麻雀睁着豆大的黑眼,像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失去了什么,飞舞着翅膀在笼子中乱撞,掀翻了盛着小米的长勺。
  金黄的米粒撒在盘底的声音和鸟雀撞击笼子的声音杂乱拼凑在一起。
  直到夜幕低垂,这杂乱无章的声音依旧响彻在谢宝琼的心底,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坐起身,胸腔下的心脏不停跳动。
  他侧过头,装着麻雀的金笼被盖了层布,挂在隔断的屏风旁边。
  谢宝琼穿好鞋下床,借着月色摸索到金笼旁边,他掀起上面的布料,笼中散落的小米被人收拾干净,食盒和水罐中添好了食物和水,却纹丝未动。
  白日里还精神撞着栏杆的麻雀现下萎靡不正,顺滑的羽毛凌乱不堪,黑豆似的眼睛颓败地瞥了一眼他,像是感觉同病相怜的气息,往他的方向蹦了一步。
  身后突然出现一团亮光:
  “小公子,您怎么起身了?”
  谢宝琼转过身,发现是被林桉留下的婢女,露出身侧缩回角落的麻雀:
  “我和它玩一会儿,你出去吧。”
  婢女借着亮光看了两眼,没有起疑,将手中的灯盏留下,退了出去。
  门合上的咔哒声响起,谢宝琼看了眼半开的窗户,取下笼子放到桌面,一把掀掉外面的罩布。从袖中乾坤挑挑拣拣,找出一个丝带形状的法器,他记得这个法器能加快移动的速度。
  打开笼门,抓住往外飞的麻雀,谢宝琼将变得细窄的丝带系在麻雀的脚踝上。随后捧住拳头大的鸟雀来到窗边,松开丝带的另一头——
  褐色的雀鸟迎着洒下的月华,乘风而起,灰扑扑的花纹在月下折射出别样的光。
  谢宝琼追着振翅而飞的麻雀翻过窗户,奔向他的自由:
  “我的小鸟跑了,快抓住它。”
  本就关注他动静的一屋子人看见他翻窗的动作便警觉起来,他声音响起的瞬间便有人追着飞鸟而去。
  但经过法器加成的麻雀显然不是原来的任人随意捉住的小鸟,加上谢宝琼在边上时不时说些非要这只麻雀的话,不多时,整个院子便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