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青年的发丝和袍角被他带动的气流吹起,眼睫轻轻眨动一下,发丝和衣袍缓缓下落,恢复原状,就像青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不对他的举动施以任何情绪,甚至连一丝关注都吝啬,好似他不过是一块路旁的石头。
  不对,若他真是块石头,说不定还能惹得几分怜惜。
  就跟、就跟府中另一块石头一样……
  “有事吗?”
  瞧瞧,就连他的名字都吝啬。
  第104章
  秋意总是为天地间添上抹萧瑟的气息,秋分已过,霜降将至,晨曦时分的寒露留在尚未被天光照耀到的阴影中,凝结成珠,顺着叶子滚落在地。
  双木从未体味人间这分明的四季。
  在他记忆中,山门中总是四季如春,山花从不曾离开过枝头,点缀在山野,如同一纸画卷,上面的花、里头的人都像是画上的颜彩,漂亮却不真实。
  夹杂着寒意的风刮在他的身上,将他带到这方园子。
  并不留情的冷风令修士感到他不曾感受过寒冷,就像谢琢望过来的眼神,清寒入骨,再大的风也不会在那里刮起一丝涟漪,除非……
  除非往里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才会如波纹般接连不断的泛起。
  可,凭什么呢?
  那本该是他的——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本该因他而动。
  双木突然开了口,带了些孩子气的报复意味,他故意省去对谢琢的称呼:
  “如若您先遇到的是我,您会……”他猛然顿住,后面的话他自己也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愣愣地停留在谢琢身上。
  在寒风中失去温度的日光倾斜而下,将枝头最后一丝寒露挥发。
  漂亮眼睛下的薄唇轻启:
  “没有如若。”
  双木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却被那抹平淡并不响亮的声音完全盖过:
  “您会一直看着我吗……”
  风声太响,吹得双木的耳鼓闷闷作响,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另外四个字却绕过他的耳中,径直在他的脑海响起。
  谢琢不是凡人吗?
  为何这四个能牢牢地、清楚地让他听见。
  心头那种难以形容,却一直蓬勃涌出的欲望,终于存放不下,双木空洞洞的眼睛像是一堆火燃起,他猛地靠近,打破两人间的安全距离。
  谢琢在凡人间不错的身手,在有灵力借助的修士眼中完全不够看。
  双木拉住未来得及后退离开的青年,冰凉的手紧紧扣住对面人垂在身侧的手:
  “我和他分明是一样的!”
  欲望与忿然、不甘等各种心绪交织的情绪让双木压抑着声调挤出这句话。
  谢琢没有将被拉住的手抽回,他知道作为不能调动灵力的凡人想要在修士面前抽回手宛若蚍蜉撼大树,索性任人拉在手里。
  只有在冰寒的触感附上来时皱了下眉。
  谢琢垂下眉眼,重新打量面前的孩子。
  双木说的没有错——
  几乎一样的脸和看不出多大区别的身形,他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说与谢宝琼是一样的。
  尤其是面前的脸生起气来,往日那副如冰雪的样子消融,显露出少年人的鲜活,变得和谢宝琼更相像,连生气时细微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但是,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天底下也不会有两个谢宝琼。
  双木表现的和谢宝琼愈发相像,谢琢心中的疑虑愈发增多。
  他没有像对待谢宝琼一样,伸出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双木泛凉的手,只任由少年人的手暴露在寒风中,将从他手上汲取的温度尽数流失。
  谢琢久久没有出声,双木堵涨在心间的心绪随着上一句话一同全部爆发后,变得踌躇不前。
  他捏住青年如白瓷般的手松了又紧,不够宽大的手只能握住青年的手指,指尖蹭过青年因握笔留下的薄茧。
  手中的触感如一块质地上好的暖玉,不像谢琢般的给予他漠然,反倒源源不断地将温度传递给他,就像漂亮眼睛映出那块石头时源源不断的涟漪。
  手心的温度给了双木虚妄的假象,他不由生出些许期待,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气却不再尖锐,带上几分讨好:
  “我和他是一样的,他不在……”
  寒风卷过,手心的温度似乎流失了些,将谢琢冷得如冰针的话语一同递到他的耳中,扎入他的身躯:
  “蔺国师已经回京,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拜访。”
  [……的日子里你完全可以将我当成他]
  未完的言语像是过了遍凉水的黄糕,不上不下堵在喉间,双木垂下仰起的脸,手上的力道放松的一瞬,温度便骤然消失。
  他眼睛不眨动地盯着自己不知何时垂回身侧的手,闷闷地声音从他口中钻出:
  “知道了。”
  为什么会感到难过呢,他分明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
  —
  丰海郡的海滩。
  谢宝琼抖干净海水干燥后留下的白色颗粒,重新穿好鞋袜。
  染上寒意的风送着海浪拍到他的脚边的位置上,谢宝琼抬起脸,若有所觉地望向大海的尽头。
  闪着波光的海面轻轻摇曳,像是枝叶摇晃的树。
  日轮完全迈入天际的海面褪去金色和橙黄调和的色彩,剩下一片蔚蓝,幽深的色泽偶尔泛过一片亮光。
  遥远的天际下方能够模糊地瞥见陆地的影子,但谢宝琼知道,谢琢在更远的地方……
  “阿琼!”
  他收回视线,偏头看去,海滩的另一头,一道白色的身影遥遥朝他招手。
  他背身往与那片陆地相反的方向跑去:
  “来了。”
  ……
  翠绿的颜色还停留在枝头,两人一路欣赏着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光景,赶在午前来到这一带最大的城镇。
  【丰海城】三个苍劲的大字镌刻在城墙之上,目送底下的人来来往往。
  已到午时,入城的队伍只剩下零星几人。
  城门口的守卫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接过面前人的路引打量一番,挥手放行。
  后面的队伍突然凹下去一截,两道身影挤挤挨挨。
  齐归攥住谢宝琼的袖子,小声耳语:
  “阿琼,我没有路引怎么办?”
  谢宝琼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语气镇定:“我也没有。”
  “那我们要怎么进城?城墙上刻有阵法,那边还有留守的术士……”
  齐归顿了顿,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我们变回原形,我衔着你飞进去?”
  “我们身上有灵气波动,会被阵法拦下的。”谢宝琼点出问题所在,余光瞥到齐归暗淡下来的眼睛,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队伍逐渐缩短,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交出入城的凭证后,很快被放行,谢宝琼拉住齐归,无视守卫的存在,径直往城门的方向走去,不出所料地被侍卫拦下。
  “诶,站住,你们两个小孩。”
  本还有些瞌睡的守卫顿时清醒,长臂一伸,拦下跟随上一个被放行的人入城的两人,即将立功的喜悦包裹住他,他声调高扬:
  “路引和凭证呢?没有这些想要混入城中,一概视为间/谍。”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回头一望,担心惹上麻烦,脚步快了几分,匆匆消失在城门口。
  齐归握住谢宝琼的力道不由更紧了些,强撑着没有躲到少年的身后将自己藏起来。
  手心被捏了两下,谢宝琼侧过眼,递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高高扬起头,以低矮的视角睥睨拦下他们的守卫:
  “你是何人,敢拦本少爷?”
  齐归瞳孔地震,震惊地瞥过突然变了个人的谢宝琼。
  守卫怔了一下,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大胆,他刚欲开口,站在城门另一侧的同僚突然走过来,胳膊肘捅了下他,递过来一个眼神。
  立功的喜悦被冲淡些许,守卫垂下视线,打量过两名少年的穿着。
  虽然周身无配饰,但为首少年身上衣服鲜艳的料子,那种光泽连他见过的府衙老爷能穿的绸缎都比不上。
  他的目光正色几分,眼前的两人不论是何身份,比起立功,更大可能是个麻烦,而且是天大的麻烦,如若真是贵人,他将人得罪后,接下来的日子别想好过。
  但他也不敢贸贸然将人放入城中,若真是间/谍或者是入魔的修士派来的人,他可就成了丰海城的罪人。
  再次开口时的语气不再疾言厉色,反倒温和异常:“小人眼拙,不知您是?”
  谢宝琼仍保持那副目中无人的纨绔姿态:“本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听的。”
  边上的齐归终于回过神来,配合地开口:“就是,我们的名号也是你能的听的。”
  不过他终究不太熟练,语气没有谢宝琼强势,声调还带有孩子独有的软糯。
  守卫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水,这架势他可太熟悉了,跟城内一些老爷府上的浪荡子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