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此言一出,赵清存果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
  “正月初三。”
  赵清存皱起眉头回忆片刻,再次愕然:“那会儿……我不在临安。”
  “嗯。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时候你上疆场杀北虏去了。”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究竟为何会如此想不开?”赵清存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话语也越说越急促。
  晏怀微把头往赵清存怀里拱了拱,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心跳,闷声说:“那时候齐耀祖来家中威胁我,爹娘也站在他那边帮他说话,没有一个人肯帮我……我心灰意冷,本来是想求你救救我……我至王府求你,却没见到……”
  赵清存猛然抱紧晏怀微,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找过我,我以为你是自己一声不响就跑去跳江……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有意要……”
  语声颤抖至哽咽,碎作琉璃,凋敝在呼吸间。
  晏怀微从赵清存怀里抬起头,在对方下颌处轻轻亲了一下,平静地说:“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妹妹让人拿背花杖打我,把我赶走,还骂我是娼妇。哦,她是以你的名义骂的。”
  赵清存的呼吸滞住了,似是完全不敢相信:“阿嫣……她……她怎能如此……”
  他眼圈泛红,面色如秋霜,唇瓣亦止不住地颤抖——赵清存就这样被真相杀了个措手不及。
  晏怀微定定地看着,心底忽地浮起一种恶劣的快感。
  她挑起食指摸向赵清存的喉结,感受着他在极度震惊之下,无意识产生的颤抖。这颤抖让她的心也跟着惊动,只觉身体最柔软之处又疼又喜。
  她明白,赵清存和赵嫣,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赵嫣犯下大错,这对赵清存来说亦是深重的打击,他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过,早在赵清存回到临安之前她就已经想好:赵嫣已经惩罚过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不会要求赵清存和赵嫣断绝往来,也不会让赵清存再去惩罚赵嫣。
  但此事她也不会轻易揭过去——她有她的主意。
  “殿下……”她故意这样叫他,暧昧的称呼于檀唇轻吐,似撒娇,更似引诱。
  “你妹妹是被你骄纵成这样的。她骗我、让人打我,这些也都是因为你……所以,她欠我的,由你来还。”
  说完这话,晏怀微将按在赵清存喉结上的手指慢慢下滑,一路滑至胸前,体会着指尖的触感,温热的,起伏的,这是心跳的位置。
  她用力向着他胸膛上那道箭矢留下的旧伤抓去,指甲几乎抠进肉里。
  她感觉得到,此刻,赵清存的心跳被她抓在掌心——怦怦,怦怦,怦怦。
  赵清存忍着胸前疼痛,语声坚定地答:“是我的错,我补偿你,我一定加倍补偿你!樨儿,你信我,你再信我一次。”
  “……我信你。”
  听得晏怀微说仍愿意相信自己,赵清存已然眸光湿润。他垂首于她额头轻吻着,细细碎碎的亲吻之中,是无边无际的思情。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晏怀微突然问道。
  赵清存莞尔:“如何能不记得?绍兴二十年,梁夫人的春日宴。”
  “我一直有个疑惑想问你。”
  “什么?”
  “我写《相见欢》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步韵来和我?”
  赵清存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得狡黠,似乎心头一道泉眼正汩汩冒着坏水儿。他并不知道,他每每恣情得意的时候,眉间那朵兰花就会变得清谲明艳,让人一看便觉心动。
  “你真想知道?”赵清存挑了挑眉,故意卖关子。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也许是故意的,你一定有你的用意,但我想不出来究竟是何用意。”
  赵清存将唇凑在晏怀微耳边,压低声音说:“你没看出来吗?我在调戏你。”
  晏怀微讶然:“……什么意思?!”
  赵清存倏地一下坐了起来。他这一起身,原本盖在二人身上的罗衾也被掀开。
  晏怀微发出“啊”地一声轻呼,抬手捂在胸前。
  裸裎夜聊,未着寸缕。
  赵清存这个一言不合就掀被子的混账,弄得她一身清白袒呈于眸光之下。
  下一瞬,赵清存翻身,将两只手臂撑在晏怀微肩膀两侧,俯下脖颈,深邃眼眸紧盯着她。
  “步韵的要旨是什么?”赵清存问道。
  他的姿势和眼神都太具压迫性,迫得晏怀微浑身僵硬。此刻又突然被如此询问,晏怀微感觉自己就像个不肯用功的读书郎,突然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没来由紧张得不行。
  “是……和词的每一个韵字都与原词相同。”她声音细细地答他。
  赵清存笑得愈发得意张扬:“所以——步韵就是,我可以在每句词的末尾与你相拥。”
  话音甫落,晏怀微猛地抬手捂住脸:“哎呀!”
  太坏了!
  赵清存这个混账王八蛋!
  实在是太坏了!
  二人明明已数次共赴巫山云雨,可在知晓“步韵”用意的时候,晏怀微的脸还是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忽觉身子也烫,烫得快要熟了。
  可笑昔年的她是个如何昏头昏脑的小傻瓜,居然还在回城的路上拿李商隐撒气。殊不知,她心头倾慕的郎君,其实已经在隐晦地向她告白。
  赵清存掰开晏怀微捂脸的手,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却十分诚挚:“要是让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我没有不高兴。可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从很早之前就……将我引为知己……”
  “将我引为知己”,这六个字彷如魔咒,在说出口的瞬间就能让心跳愈发激烈,皮肤下,血脉里,四处皆泛起热浪——是羞,是怨,亦是葱茏的爱意。
  赵清存霎时呆愣:“你竟然……知道了?!”
  “你妹妹告诉我的。她还让我看了你那小匣子里的东西。”
  赵清存的声音又沉又磁:“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只是不想唐突了你。其实早在徐家扇子铺打出‘大宋第二才女’这名号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了。”
  他俯身,将唇贴在她颈侧,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细细地述说着:
  “昔年偶然的一次,我看到一张词笺,当时便讶然于世间竟有人写得出这样秀美的词句。我忍不住向人打听,那人告诉我,这是秘书省晏正字家的女儿写的。再后来我又看到一幅画上的题跋,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能肯定,这与此前那张词笺是同一人所写。我稍作打听,果然便是如此。”
  “你救过我,在我最无助、最黯然的时候,是你用诗画救了我。你救了我许多许多次……我无以为报……”
  赵清存抬头看向晏怀微,眼眸中有清光闪动,一缕凌乱发丝由耳后垂落,从女子赤/裸的肩头扫过,软软的,痒痒的。
  晏怀微抬手搂住男人的脖颈,将他拉过来与自己亲吻。
  诗与画皆是不值一提的渺小之物,我也不过是写了些自以为是的东西罢了。但幸好,幸好我的所思所想曾救过你。
  ——万幸,万幸。
  夜已深,二人却都毫无倦意。他们从不曾像今夜这样开诚布公地聊过。
  与意中人温软倾诉,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幸福是不会乏累的。
  “樨儿,你既不想再嫁,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晏怀微掩唇笑道:“我打算去慧光庵削发为尼。”
  赵清存一惊,脱口而出:“不行!”
  “为何不行?”晏怀微故意逗弄他。
  赵清存将唇贴上她的唇,柔软相触,声音暧昧:“我与这小尼姑尤云殢雨正缱绻,生怕唐突了观音菩萨。”
  说完这话又“嗤”地一声轻笑,坏极了的模样:“况且……你不是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没生出来不许走。”
  这回轮到晏怀微大吃一惊:“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生孩子了?!”
  “想抵赖?”赵清存挑起眉峰打量着她。
  “分明就是你胡说八道!”晏怀微急了。
  “去年你刚入府的时候,是不是曾去找大媪,说要给我生个孩子?你可别不承认,大媪早就已经全告诉我了。”
  话音甫落,晏怀微只觉瞬间冒了一身虚汗——哦,她想起来了,她那时候急于搜寻赵清存的“罪证”,确实曾跑去找周夫人撒谎,说自己想给赵清存生个孩子。
  苍天啊,人怎么能闯这么大的祸!
  “还有,”赵清存还是不肯放过她,继续揭她短,“昔年由崇新门回城的马车上,是谁抱着我,口口声声喊夫君?是谁?”
  “还有,当年梅园初见,是谁那么胆大妄为,提笔就敢写高唐神女与楚襄王?是谁?”
  “还有,彼时夏夜西子湖畔,是谁让我有花堪折直须折?是谁?”
  ……
  桩桩件件,细数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