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刚说完,远处传来轰隆一响。
  紧接着,瓢泼大雨遽然落下。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空气变得更加潮湿和滞重,似有无数细小水珠黏在贺白帆后背,也均匀地覆盖了卢也的面孔。他的眉毛和眼睛、鼻梁和薄唇,都变得湿漉漉的,像洗澡时浴室的镜子,蒙上一层鱼肚白的水雾。
  刚才在茶舍看见卢也,贺白帆只觉得他变了。然而此刻,贺白帆已经完全认不清眼前的人他既不是贺白帆记忆里的样子,也不是别人所描述的样子。
  卢也隔着濛濛水雾说:你不想去就算了,过两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贺白帆没有应声。
  卢也仿佛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你怎么突然回武汉了?商远说你在北京有工作,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叙叙旧,只是这几年太忙,我知道,你大概也没空。既然现在你回来了
  我回来安葬我爸。
  卢也倏地收了声。
  楼外暴雨轰鸣,但贺白帆的声音非常清晰,有如金石凿冰,铿锵作响: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贺白帆说,滚远点,别烦我。
  第97章 借钱
  卢也靠在沙发上, 面前一杯干马天尼。
  晚上十一点,正是楼下酒吧热闹迎客的时间,电音舞曲震耳欲聋, 沉重而急促的鼓点与心跳精准契合,即便隔了一层楼, 那乐声也像是把钢锤, 在心脏上匀速敲打。
  胸口轻微地窒闷, 同时又有些酥麻, 这种感觉最适合放空大脑,什么事也不想。
  楼下的酒吧和楼上这家清吧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段小凡在清吧做领班, 有时候也去楼下客串酒饮销售。
  你今天怎么啦, 段小凡送来一碟果切, 要死不活的样子。
  卢也说:没事, 心烦。
  那到底是没事还是心烦?你们教授讲话好难懂哦, 段小凡坐到卢也身边, 跃跃欲试地说,要不你下去玩玩吧?今天圈圈也在呢。
  不待卢也应声,他又凑近一些:你知道吗, 前几天圈圈还跟我打听你, 要你微信,我没给。圈圈你记得不?那个蹦起来很疯的男生, 但很好看。
  卢也说:哦, 是吗。
  他今晚不知干了什么,衬衫皱巴巴的,头发有些湿润也有些凌乱。段小凡说话的时候,他两臂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 脑袋后仰,双眼直望天花板,显然并没有认真在听段小凡的话。
  段小凡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说:卢也,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
  卢也笑了笑,竟连这话都不反驳。
  这两年卢也和段小凡往来频繁。也不记得是谁先联系谁,反正,莫名其妙地,卢也开始不时光临段小凡工作的清吧,他通常只喝无酒精饮品,独自坐一个靠窗的位置,如果段小凡没有跑去找他聊天,他便可以一两个小时不讲一句话。不过,对段小凡来说,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卢也变成了gay。
  之所以用变成这个词,是因为当年段小凡在兰轩会馆打工的时候,知道卢也曾去过那里。他想得很简单,卢也去那里消费,说明这小子一定是个没操守的死直男,可谁能料到,几年不见,卢也竟然痛痛快快承认自己是gay虽然只对段小凡承认。
  他不仅性取向变了,举止打扮也和以前大不相同。比如,在段小凡的印象里,卢也是那种干巴巴的削瘦型身材,然而现在他身上明显有健身的痕迹,虽然他仍然很瘦,但隔着绷紧的衬衫袖子,可以隐约看见他手臂肌肉的线条。
  再比如,以前卢也的穿着打扮那么老土理工男,穷学生,穿个t恤运动裤就算正装了。现在大概是赚了钱,衣品直线上升,挺括的衬衣西裤挂在身上,段小凡惊觉卢也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衣架子。
  难怪卢也只去楼下喝过一次酒,就被那个名叫圈圈的男孩儿惦记上了,只可惜,小心谨慎的卢教授一贯扮演直男人设,别说谈恋爱,陌生人的微信他都不加。
  图什么呢?有时候,段小凡忍不住劝说卢也:不要活得这么无聊嘛,你辛辛苦苦念书、兢兢业业工作,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你看你,三十岁的人了,恋爱都没得谈,这算什么好日子?难道生理需求也没有吗?你怕别人发现你是gay,那你别在洪大找人就行了,退一万步说,你搞搞网恋,谈个外地的也可以吧
  他苦口婆心劝说一通,卢也只是平淡地摆手:最近太忙,过一阵吧。
  根本就是敷衍。
  段小凡瞟瞟那杯喝了一半的干马天尼,又暗自打量卢也的脸色,忍不住提醒:你悠着点啊,喝醉了我可弄不动你,洪大离得又远。
  卢也说:不会醉的,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朝天花板,仿佛在和虚空中的某个人对话,你说,向一个讨厌你的人道歉,怎么做才合适?
  段小凡怔了怔:讨厌你?如果讨厌你那还道什么歉啊?
  卢也说:这不矛盾吧。
  段小凡说:反正如果是我,我可不希望讨厌的人跟我道歉,那句话不是说了吗,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啥?哦对了,把我前男友撬走的那个小贱人也来跟我道歉呢,恶心死我了,你说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卢也端起酒杯,在段小凡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将剩下的干马天尼一饮而尽。那液体冰凉而辛辣,携带着盐渍橄榄的微咸缓缓滑过喉咙,他很想再来一杯。
  对了,卢也打断段小凡,这个月的钱还没转你,前几天太忙。
  他掏出手机,给段小凡转去两千块钱。
  ok,我这就转给李萌啧,这钱可真好赚,随便聊聊天就能月入两千,不如让我去呢,我也能装女的呀!段小凡吐吐舌头,你打算让她聊多久?
  卢也静了几秒,低声道:快了。
  ***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天亮之后万里无云,酷热丝毫未减。
  一连几日,武汉都是这样的晴天。
  这里不该是这样的情绪,你想象一下,一个手头很拮据的学生突然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问家庭情况你第一反应应该是很紧张的,又紧张,又很窘迫,你不能一下子就这么外放男一号迟迟无法达到导演想要的效果,所有人只好在旁边等待。小助理不知从哪变出一瓶冰镇苏打水,悄悄塞给贺白帆:帆哥,我能出去一小会儿吗?
  贺白帆低声说:怎么了?
  哎呦,我刚才在楼下碰见文佩和汪恒,文佩正在哭呢,汪恒也是气冲冲的,我去看看怎么个事儿,见贺白帆面露迷惑,小助理连忙解释,就是那天一起吃饭的两个学生,女生叫文佩,男生叫汪恒。
  短短几天,小助理已经和这两个学生混熟了,毕竟都是同龄人,聊起天来滔滔不绝。此外,小助理还藏了些私心:他想考个研究生提升学历,洪大艺术学院的影视制片管理专业正合他意,而汪恒恰好有个堂姐在洪大艺术学院读博士。
  我就下去看看,十分钟保证回来,正是工作时间,小助理显得非常心虚,行吗?帆哥。
  贺白帆垂眸盯着摄像机取景器,脸上没什么表情。
  很快,他说:去吧。
  小助理如蒙大赦,噔噔噔地跑走了。
  导演仍在旁边讲戏,贺白帆心头升起一阵没由来的烦躁。那天晚上他叫卢也滚远点,卢也竟然应了声好,然后真的很识趣也很麻利地滚了。他至今记得卢也的背影双手插.进裤兜,腰杆笔直,步伐款款,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仿佛在说,随便你什么态度,我无所谓。可是如果真的满不在乎,又何必在地下车库等他,然后说那些近似胡言乱语的话?
  又或许,卢也只是想逗他玩玩,在卢也眼里他还像六年前那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