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人鬼鬼猫猫狗狗浩浩荡荡。
  正经夜市五更天时, 早都收摊了。
  在鬼市开摊的商贩需得提前两日去府衙登记,领一张对牌,不用说明卖的什么, 只是预留摊位所用。
  十字街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 鬼市开市,连烛火都幽暗低沉, 让人看不清货物的真实样貌。
  从寿衣铺子所在的曹门大街,穿过一条巷子就是十字街夜市所在, 每月十四至十五日的五更天起则叫鬼市。
  各个巷口都有两个禁军官兵看守, 维持秩序。
  鬼市起于本朝, 是官家扶持起来的。
  又是萧佶,是他的话倒是合理很多。
  白砚、江玉织和钟毓秀一伙,钟毓秀怀里还抱着小金。
  阿昭牵着谛听的狗绳同织衣,织珥还有赵凭风一起逛去了。
  鬼市里不仅有各类杂货古董,还有特色吃食。
  光影交错, 人影憧憧, 不似夜市里的热闹, 反倒寂静非常, 给街市平添些诡异幽暗。
  熟人?
  一家卖孟婆汤,人肉包子的摊子,江玉织好奇上前, 摊主竟然是沈珍珠和张月。
  张月也注意到他们, 小摊子上声音很火爆,临时摆出来的木桌边都坐地满满当当。
  江玉织压低声音, 迎合鬼市氛围,“张娘子,沈娘子, 给我们来……嗯……三碗孟婆汤,三个人肉包子。”
  她在心里赞叹吃食名字取得好,吊足了胃口。
  钟毓秀满脸跃跃欲试,白砚时刻关注着有没有木桌空下来。
  张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上了妆,惨白,还抹了鲜红的脸夹,夹着嗓子,“江掌柜也来了,我这包子刚出锅,马上给您上啊。”
  正好有桌客人吃完离开,沈珍珠感觉上去收拾,顺便帮江玉织几个占着位置。
  钟毓秀抱着小金几步上前坐下。
  江玉织有些好奇:“张娘子扮得谁?”
  张月手上又是搅和那锅蓝色的汤,又是时不时看看蒸笼里的包子,“孟婆,江掌柜看不出来?好了嘞,您的孟婆汤和人肉包子,我给您端到桌子上去,再送您一叠小菜。”
  江玉织嘴角抽搐,“……好,谢谢。”
  白砚没去桌边,一直跟在江玉织后头,这会子看出娘子面上的无语,小声询问:“玉织和孟婆认识?”
  江玉织:“嗯嗯,她都不让我管她叫孟婆,我都叫她孟姐姐,若是叫孟姐姐知道凡人把她化成这样……”
  白砚才眯起眼,企图看清张月的扮相,活像个捡破烂的媒婆,收拾桌子的沈珍珠也是相同的打扮。
  江玉织:“以后你就会知道孟姐姐长什么样了。”
  白砚:“待到那天,我去了地府,玉织可否多照顾照顾我?我初来乍到,鬼生地不熟的,唯有玉织可以依靠。”
  烛火摇曳,将白砚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怎么不说话?是嫌我了?”他躬身凑近,直直看进江玉织红眸深处。
  江玉织才惊觉自己竟盯着白砚出了神,慌忙退后两步,别过脸,“当然不!我,我地府人脉广,你去了保管叫你横着走。”
  话落,就脚步匆匆地往桌边去。
  陡然放大的声音,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却只看见个低低发笑的贵公子。
  江玉织一屁股坐下,用冰冷的背拍拍脸颊,这也不怪她,十五六岁时,爹娘预备着给她想看人家,她最钟意的便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说话时如清风拂面,待人真诚又有才干。
  只是当时世道太乱,后来又捡到何稷,就一直耽搁下来。
  她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和着碗里颜色奇怪的汤,白砚已然坐在她对面。
  边上的钟毓秀接受能力极强地咬了一口骷髅形状的肉包子,嚼得嘎嘣响,味道还不错,就是口感有些怪,这才仔细打量包子的馅料,吃起来像是猪肉,应该是掺进了一些软骨。
  江玉织终于把注意力挪到桌上,整个鬼呆滞住。
  刚才烛火太暗,看不清蒸笼里的东西,现在看清这桌上三碗蓝色的汤,里面是零零碎碎的肉渣,骷髅形状的包子,还有一碟切成骷髅的不知名小菜。
  白砚皱着眉头,警惕地喝了一口汤,“羊杂汤,多加了菘蓝,味道还不错。”
  “玉织,尝尝这叠小菜,腌制地刚刚好。”钟毓秀一筷子骷髅塞进嘴里,咬一口“人肉包子”,再喝一口蓝色“孟婆汤”。
  呵,呵,张沈两位娘子还真是奇思妙想啊。
  江玉织克服心理障碍,分别尝了一口,表情放松下来,呼……吃起来还不错。
  地府还是太无趣了点。
  鬼市上还有不少外邦人的摊子,有金发碧眼的,也有正常黑发的,卷发的也不少。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五官深邃,说话总有一股奇怪的口音。
  江玉织只看中两件东西,木刻的十字架和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棺材的形状和夏朝的还不一样。
  据外邦人说,十字架是他们国家神明的象征,能保佑平安,他们漂洋过海经商,碰上战乱,货物都丢失了,回不了家,只好把护身符卖掉。
  江玉织都不用白砚提醒,就知道是糊弄人的,但还是买了,主要是没见过,也不贵。
  钟毓秀更不必说,她都没想到能在鬼市上看到这些玩意儿,顿觉亲切,摊位上的大半东西都被她搜刮一遍,外邦人激动地对她叽里呱啦地说起本国语言。
  “你们国家的神?”青衣女子蹲在摊子边,捻起一个十字架举到月光下。
  身旁站着个肃穆的黑衣男子。
  江玉织没在意,正要离开。
  牵着谛听的阿昭来找他们。
  谛听一见那两人,欢快的脚步顿住,下一刻挣脱阿昭手上的绳子,尾巴下垂缓慢地摇摆,慢步拦到江玉织身前。
  江玉织察觉到它的不对劲,蹲下身子,一手轻压在谛听脑袋上,压低声音,“怎么了?”
  谛听不语,警惕地盯着摊边的两人,左前肢在江玉织腿上扒拉两下。
  江玉织懂了,伸手拽住白砚的袖子,把他拉倒身边,“明泽,让阿昭带毓秀他们回去,你也是,呆在铺子里不要出来。”
  白砚不是傻子,自然反应过来待会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点头应下,带钟毓秀他们走到离得不远的角落。
  是禁卫换班的休憩点。
  “来个人,把他们安全送回曹门大街的寿衣铺子,在白家布庄对面。”
  “是。”
  钟毓秀没有逛完,有些可惜,但也知道或许要出问题了,自己留下来只会碍事。
  她抱紧小金,跟在禁卫后头顺从地离开。
  另一头,白砚独自回到江玉织身边。
  江玉织疑惑地看他。
  白砚:“你我力量同源,我猜那两人多半是为此而来,谛听最是厉害,我回铺子,万一是调虎离山,岂不害得周遭邻里也无辜受难?”
  江玉织被说服。
  那边两个人也注意到谛听,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地藏王菩萨的爱宠,最爱变作普通家犬,行走人间,两人也是见过谛听这般形态的。
  青衣女子换上笑颜,朝谛听走来,黑衣男子紧随其后。
  青衣女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谛听嗓子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认同地带着两人进到一处巷子,布下隔音结界,对神鬼无效,至少凡人听不见。
  巷口的两个禁卫,听从白砚的吩咐,不让其他人进来。
  谛听半人高的身躯,将白砚和江玉织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我认得你们,穂姑和方相氏,来干什么?”
  穗姑轻笑:“谛听大人,别这么严肃,上回见,您不是还很爱吃我给您准备的吃食吗?”
  谛听:“两码事。”
  江玉织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了,地府典籍里记载了不少神仙,酆都大帝也爱和她讲这些,她拉着白砚,躲在谛听后面,几乎是头挨着头地蹲着,窃窃私语。
  江玉织:“穗姑是青苗神,也叫禾花仙子,专司田间作物生长,能保佑风调雨顺。那边穿黑衣服的方相氏,是煞神,拜他能驱邪,避凶,他还能感知人间戾气。”
  白砚:“是凡间的变化引起天上的注意了?”
  江玉织给他个你真聪明的眼神,“炎叔上去说过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才派人来都算上效率高的了。”
  白砚微薄的神仙滤镜彻底破碎。
  江玉织接着说:“我猜是天上的感觉到凡间信仰减少了,才不顾炎叔的警告,派人下来,他们不让社稷图有意识,老觉得会跟他们分信仰,只想要个保证气运平稳的工具。”
  神仙的听力自然不是凡人能比,人鬼的笑话一字不漏地全收入耳中,方相氏仍是面无表情,穗姑也不在意,还顺着江玉织往下说,“江小娘子说的不错,我和阿方确实是来探查情况的,有机会把你和你后面那个炼化,极有可能再造一个社稷图出来。”
  谛听就要变成原型,巨大的影子凶恶得覆盖住口无遮拦的两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