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郭放突然笑起来,眯着眼,眼尾拖起长长的笑纹:“我看你这棚顶是不是漏雨啊?都掉我面碗里了。”
  “咋可能啊?”老板两手盖在肚皮上,笑道:“我这顶都十多年了,从没漏过,漏不了,遮得好着呢!”
  “漏不了吗?”
  “漏不了!”
  “遮得好吗?”
  “好啊!”
  郭放笑容僵住了,收回脸,点了点头。
  老板又问:“来二两?”
  “不了。”郭放沉吟片刻,又笑道:“下回吧,我老婆体谅我,我也不能太没数了。”
  “行,都行。”老板信口一言,转身坐到一旁的小凳上,捞起遥控器,开始在小电视上看武侠。一边看,还一边跟老客人说,就这倚天屠龙记,重播了多少遍都百看不厌,里面女演员一个比一个美,他要是张无忌,根本选不出来。
  电视嘈杂的声音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像电流一样,郭放剥着花生,眼睛虚焦地落在手指尖上。
  耳边,周芷若在电视里冷冷地说:“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可我丈夫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上今天我没伤你性命,旁人肯定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都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张无忌一脸坦荡道:“咱们只需要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做甚?”
  周芷若淡漠须臾,说:“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刹那,花生掉落桌上。
  小小一粒,砸出巨大响动,天上轰的起了一粒闷雷,郭放怔愣地站起身,拎起西装,大步而出。
  老板站起来:“这就不吃了?”
  郭放笑着,拖着腔道:“打雷了,我也不是石头做的,别把我给劈死——”
  一声雷鸣过后,雨果然不管不顾地降下来,郭放没有上车,站在原地,向马路尽头远远地望了一眼。那里烟云纷纷,骤雨急颓,一切被冲刷得看不分明,他怔在那,微微眯起眼,总觉得不远处的空地上,原本是有个电线杆的。
  他一抬眼,似乎又看到年轻的贺承铮和刘科,一人捡了一根大棍,正在肆无忌惮地追逐,奔跑,相互咒骂,毫无顾忌。
  青春的身影淋在雨里,酣畅,无畏,郭放喊了他们一声,让他俩慢点跑,等等他,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继续追逐着,叫嚣着,向马路尽头的拐角处去了,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雨没轻没重地淋着,淋到脸上,却是烫人的。郭放浸在呼啸的风里,突然撑开西装,挡着急雨,向那个方向追逐而去,他踏碎积水,不断大叫着贺承铮和刘科的名字,边肆意咒骂,边又笑着张开嘴,不久,听见一片滂沱中,自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放纵的歌声。
  心比眼睛更熟悉脚下的路,可声音打着难听的颤。他奔跑着,长长地啸叫一声,笑了笑。
  终是不似少年游了……
  车窗外,是满窗的黑夜,掺着红豆一样的落雨,一颗颗的,又蜿蜒滑落。
  李小朵望了一会,垂下头,捋了捋为查月收完尾的围巾,又小心地叠起来,收好。整理完一切,她挽了下耳边坠落的碎发,打开了那只白色的小盒子。
  里面躺着一只发卡。
  纯白的,一朵小花的形状,花心点缀了一颗珍珠。李小朵笑了笑,用它卡住了那些总是垂落的碎发。从前匆匆忙忙的,无暇自顾,这些发丝总是局促地掉下来。好在以后再也不会了。
  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弯着眼睛说:“阿姨,你戴它真好看。”
  “谢谢,你也很好看。”
  “阿姨你在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送来告别的礼物。”李小朵的酒窝又露出来了,“那是阿姨真正的爱人。”
  —
  送完李小朵,贺承铮边走边问刘科:“去哪?一块吃饭?”
  “不去。”刘科垂头一笑,“说的跟你真想我去似的。”又故意对白友杏眨眼,“走了啊杏,听说你厨艺不错,下回我去家里尝尝你手艺。”
  “找揍呢?”贺承铮斜他一眼,又喊:“干嘛去?”
  “打黑工。”
  “长期短期的?”
  “临时工。”刘科的背影摆摆手,潇洒而去,贺承铮轻轻一笑,搂住身边姑娘道:“咱也走吧。”
  白友杏还红着眼睛,贴在贺承铮右边碎碎走着,悄悄问:“他不是房地产领导吗,晚上还打黑工?”
  “晚上才打黑工。”
  贺承铮瞧见面前一个小水洼,懒得费劲,干脆揽着他媳妇腰抱过去,一时心里打鼓,总觉得她轻了点似的,正烦闷,雨又下大了。
  他插着口袋弯了弯肘,白友杏立马揪了揪包带,又把手插进他右边兜里跟他牵住,不懈地问:“去哪打黑工?合法吗?”
  贺承铮低头瞧着她,笑了:“你还真是当老师的,非问啊?”
  “你不想知道?”
  “行,晚上回家让你知道。不过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持证上岗,保证出力。”
  白友杏眉一皱,咕哝:“听着不像好话。”
  贺承铮一笑:“还是先吃饭。吃上回那家老火锅吧?你不是说爱吃么,一会去了多吃,都瘦了。”
  他打着伞,迎着风,在兜里细细摩挲着白友杏的手,又闷道:“以后别给别人做饭。”
  “那给你做吗?”
  “给我肯定做啊,你自己老公你不管啊?咱分好工,你做,我洗碗,行吗?周末再换换。”
  “算了别换了。”白友杏想起前段时间日日吃挂面的日子,总觉得不堪回首,自己憋了一会,又笑了,“反正你吃什么都不挑,好弄。”
  “也没不挑。”
  “怎么不是?”
  “不吃羊鞭。”
  “别说了。”
  “你看我这体力用吃么?”
  “别说了!”白友杏窜起来狠狠捂住他的嘴,蹙眉道:“再说打死你。”
  贺承铮笑了笑,瞧她着急,总是看不够。白友杏把包带往肩膀上扯了扯,收回脸,闷闷道:“别忘了五一我们去看小朵的宝宝,提前买票。”
  “忘不了,你安排的事我肯定给你交代明白。”
  “也不知道郭大哥给了小朵什么?”
  “还能什么,心呗。”
  “心?”白友杏吃惊,“那查月怎么办?”
  “不还有一多半在她那么?”
  “你们男人的心还能一半一半的啊?”
  “你以为你们女人的心就不一半一半的了?”
  贺承铮想起查月至今瞄着某人帅脸还别别扭扭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笑了,“经历得多,心都大着呢,装着这一块那一块的,外面还都带着刺儿,轻易不给人看。就跟,嗯,榴莲似的。这事不分男女,分人。”
  说完,又瞥着她道:“我不管别人,你这家伙的心里全都得是我。你得是大西瓜,知道么?”
  “我是大西瓜?”白友杏粲然地笑起来,“那你也是大西瓜吗?”
  “你老公?”贺承铮略不屑地收回脸,冷冷道:“多余问。”
  “行吧,那咱俩都当大西瓜,而且是无籽的。”白友杏浅浅一笑,又在兜里捏了捏贺承铮的手指肚,贺承铮问:“怎么了?”
  “摸摸你是厚皮瓜吗?别占我太多地方啊……”
  贺承铮难耐地笑了,不久回她:“心放肚子里吧,你想吃亏还得先问我愿不愿意呢。”
  手心儿暖洋洋的,白友杏有股平平淡淡的好心情,她细细摸着贺承铮的手背,把这些时日的种种在心里默默盘了一遍,过后,又兴致十足地抬起头,“那你说刘大哥呢?他是什么?他那么帅,喜欢他的姑娘肯定多,他得是一串大葡萄吧?”
  贺承铮“啧”一声,骤然站住,“他怎么帅了?有我帅吗?还有,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哥,那就是我!”
  白友杏瞪大眼睛瞧着她这臭脾气的老公,好端端地聊着天,又闹起来了……可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天边闷雷滚滚,闪电劈天而下。
  白友杏下意识一缩,口袋里,贺承铮却猛的攥住她的手,低低道:“不怕,什么都打不着你。快跑两步。”
  白友杏被他突然的大力吓了一跳,他手指带着糙糙的硬茧,攥得她可真使劲儿,她疼了一下,却欣然笑笑,紧紧回握了他,在雨里与他一同小跑起来。
  这个家伙心还行……糙点糙点吧,脾气臭点就臭点吧!
  伞外,雨声愈来愈稠,白友杏抬眼一看,头顶的天,被贺承铮打来的雨伞严严密密地遮着,连乌云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倏地想起认识贺承铮那年的生日夜,他的伞,也是这样斜斜地打在她的头顶。只是那时,她还不谙风月,脑袋不灵,以为是风太大,吹偏了呢。
  这个冬天,她匆匆认识了这个人,与他误打误撞、晕晕乎乎地相爱,又纠缠难舍,初尝情事。可如果有人现在问她爱情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她也还是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