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78章
  刘科把查月送到楼下, 让她自己上去,嘱咐她以后好好过,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盯着她喝。
  查月狠狠呸了他一口, 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一块小蛋糕吃完,又狠狠抽了刘科半盒纸巾揣兜里,才得胜了似的, 哼着歌, 慢悠悠溜达进了小区。
  刘科望着她渐淡的背影, 深深叹了口气。
  春三月的夜, 寒气侵人, 周遭开始飘起蒙蒙的雾, 缭绕着,像雨似的,直到查月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 刘科才看了眼表, 轰然踩下油门。
  旧时风景,倏地拉出残影。
  保时捷一路开得畅通,却在一个拥堵路口打了转向。这条路是夜似乎有明星降临, 比平时还热闹,整条商业街,从头至尾, 停满了接人的网约车、私家车和梳齿似的单车。
  刘科把车开到话剧院门口,缓缓降下车窗, 再度看了眼表,对看门保安笑道:“给你五百,想办法让我停十分钟。”
  大门缓缓打开了,刘科挨着门边找了个犄角旮旯一停, 从手盒里抽了五张红钞,又甩上车门道:“有票,让我进去看一眼。”说完把票和钱一同拍进保安手里。
  保安低头一看,憨笑:“马上谢幕了,你这票可浪费了,还是前排。”
  “没事,一眼就够。”
  新剧院,穹顶幽邃,座无虚席。舞台上,民国布景,空旷的长街,独独一只灯,照出一男一女幽暗的心事。
  男人一身规矩格纹西装,攥住女人的手,鸦雀无声中,他迟迟才开口:“周栖云,你这一走,是生离,也是死别,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自此一别,你我再无以后!”
  女人声若寒池:“我想过了,也有准备。”
  男人嘶心痛吼:“即便!即便你他朝再想起我!为我踏碎山海,踉跄而归!……也再无现在一心爱你的陆昭白!”
  “昭白,你这是何必呢。”女人一身青色旗袍,玲珑曼妙,风情万种。她抽开手,垂落的双眼在灯下明明灭灭。
  台下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中,她轻启朱唇:“昭白,我爱你,可我也爱我自己,未来也会爱别人,可爱的事物世间比比皆是,我不甘做一只笼中雀,你也不该为我高堂参商。”
  “我只想做只候鸟,无拘无束,自由地飞,飞到哪算哪,偶尔停留,腻了,够了,就振振翅膀向下一处去……”她回首盈盈一笑,“你爱的,不正是这样的我吗?”
  一片悲伤的音乐响起,女人提起脚边的皮箱,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一个男人怅惘的身影,摇摇欲坠。
  大幕缓缓地降下来,led屏上闪出两字:剧终。
  刘科靠在大门边,抱着双臂,嘴角轻轻勾起。周围或哭或叹,都在为悲伤的结局怅惘,他转身拉开大门,突然,身后亮起白昼般的光亮,射灯灿照如织,他顿住,又回头,看到大幕重新拉起,男女主角牵着手,在一片从天而降的信笺碎片里,缓缓地鞠躬,致礼。
  台下涌起热烈的掌声和呼喊,孟棠的名字,伴着口哨和哭叫,不绝于耳。她则安静而立,气息淡然,不过微笑,便是耀眼。
  刘科隔着人海,遥遥回望着,陡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柔柔弱弱,说话总是背着手不敢抬头的小姑娘。
  他笑了声,叹:“长大了啊。”说完回身,拉开大门,倏然离去,走得干干净净。
  刘科先散场的众人一步,快步走下话剧院的楼梯,又打开车后备箱,将一束没有署名的粉色六出花放在了剧院墙角。那捧花孤零零的,像捧无人要的野花似的,他也毫不介意,随即大步上车,把保时捷倒了出去。
  马路边,依旧拥拥堵堵,水泄不通,刘科烦这闹劲儿,看新华书店门口刚走了一辆车,他挪过去,停下,下车买了包烟。
  直至抽完半包,这条路才彻底安静下来,方才的吵吵闹闹,喧嚣鼎沸,似乎抬眼功夫就消失无踪,十点刚过,空荡的剧院门口,也像宾客散尽后的舞台,变得落寞。
  刘科这时才下车透了口气,又去买了瓶水,结账时,看见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扛着个绿色的编织袋,正在街上捡散场后人们丢的空瓶子。
  他觉得挺逗,小不丁点的,还没麻袋高呢,干得还挺起劲。
  那小孩低着头到处找空瓶,刘科拿脚挡了他一下:“哎,小孩,你家大人呢?”说完把水一口气喝了,拧上瓶盖递给他。
  小孩接了:“这不快下雨了么,我妈回去收纸壳了,怕淋。”
  “泡点雨还重点,多卖钱,不好么?”
  “你懂什么?”
  “小东西,挺厉害啊。”刘科看他虎头虎脑的,笑了:“你爸呢?”
  “工地呢。”他绕开,“别挡着道,一会别人来了我捡不着了。”
  “你怕什么,有你哥我呢。”
  刘科让他等着,把西装脱了,留下件单薄的白衬衫,扯了领带,一抖肩,又卷袖子:“走,咱俩一块捡,看谁捡得快。”
  “你抢我瓶子?”
  “看你吓的,捡了都归你。捡完了我还请你喝汽水,行不行?”
  小孩一听,立马笑着跑去街对面了,弯下腰,开始掏几个没掏过的垃圾桶。
  刘科看傻眼了:“嘿?……这家伙倒是不傻。”
  他也撸起袖子开始捡。
  矿泉水瓶,饮料瓶,易拉罐,捡了就放马路边排成一排。天开始下大雾,聚在风里,迷迷蒙蒙的。他哼着歌,在这浮华散尽的大街,悠闲地捡着垃圾。
  当雾重起来的时候,这条街的瓶子都被两人珍宝一样攒干净了,最后的一只易拉罐,刘科一脚踩扁,向着小孩飞踢过去:“接球!”
  小孩赢了方才的比赛,心情大好,又一脚踢回刘科脚下,发出一串兴奋的叫闹,刘科笑得眼梢迷离,额发湿哒哒地坠落,摇晃,堆了满脸消不尽的酣畅,他放怀地任五官乱飞,快意渐浓,像少年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停下来。
  刘科买了瓶水,冲了冲手,又多买了两瓶汽水和一大兜零食,坐路边跟小孩对着喝,零食作为胜利品。小孩心情明媚极了,雾气糊了一脸,他抹了一把,又说:“你快点喝,喝完了瓶子也给我。”
  “你可真够鸡贼的。”刘科笑了声,咚咚两口喝完,瓶子往他屁股上一敲:“赶紧扛着大包走吧,小心点,路上别遭了抢劫!”
  “知道了。”小孩扛起大包,一溜烟跑了。
  刘科看着他越来越小的影子,嘴角的笑渐渐僵住了。他坐在路沿,望着长街的尽头,已经被雾蒙得看不见了,突然把脸埋在掌心,撑着脑袋,闭了会眼。
  耳边彻底安静下来,这个时间,连汽车轧轧而过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静得似乎俗念全消。戏台上痴男怨女的恩恩怨怨,也只是浮华一瞬。哭过笑过,照旧随风而去,一切只成空。
  不知几时,身边挨着他坐下一人,拿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他:“哎,这个要么?喝完卖了,值好几块呢。”
  刘科一瞬间抬起脸,这声音在耳边似雾轻柔,令人如坠梦境,他不敢相信,做了万全准备才去看她,可这一眼,还是在他预备之外,他突然笑出一声:“看你这样我还以为遇上强盗了,刚想告诉你我没钱,劫个色还行。”
  面前人戴着黑毛线帽,墨镜,黑口罩,全副武装的,胸口抱着一束六出花,正拿了瓶洋酒捅他胸口:“你脏兮兮的,我跟你说话就不错了,捅死你,捅死你。”
  刘科低头看她闹了两下,嘴角轻撇:“那你离我远点,过来干什么?”
  “那你过来干什么?”
  “我没看过话剧。”
  “我也没看过开保时捷的人捡瓶子。”她收回脸,不久轻笑一声,“都三十多的老家伙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的,有劲没劲……”
  刘科沉默了一会,抬手看看手心,又闻了闻,还算干净。作罢,他突然拉下她口罩,畅快笑了声说:“棠棠,厉害了啊!你就该这样!”
  他的笑留在脸上,带着散不尽的骄傲,周遭水雾霭霭,一片沉默。
  孟棠倏地扬起脸,没说话,她戴着墨镜望向迷蒙的天空,看了许久,似乎想看穿这幽深的一夜,何等寂寥,漫长。半天她才抽了下鼻子,收回脸说:“送个花跟上坟似的。”
  “怎么,把你这女鬼勾出来了?”刘科笑,“你还真知道是我送的。”
  孟棠随口带过:“除了你,谁还知道我喜欢这破花啊。”说完,她沉默片刻,突然拧开酒瓶,对嘴咚咚喝了小半瓶,又从兜里掏出张房卡,跟酒瓶子一齐往刘科怀里一拍:“喝酒了,送我回去。”
  刘科一滞,胸口轻轻起伏起来,许久他才轻描淡写地一笑:“孟棠,别忘了,我可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孟棠起身向保时捷走了两步,回头淡淡一眼:“那你看我还是从前的小姑娘吗?”她一顿,又喊:“走不走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嘿?最近怎么总有人这么说我。”刘科皱了皱眉,起身摁了下车钥匙,孟棠随后背着手跟上去,云淡风轻道:“老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