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傅银环那种自以为是的废物恐怕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她之所以害了心病,不过是因为自己丢失的那十年寿数……
  想到此处,不禁又恨又怨,一时心口绞痛,立即顺手取了一杯热茶饮下。
  颜浣月自然猜测到谭归荑的病是怎么来的。
  但谭归荑是有正经宗门的弟子,若是她敢偷窃寿数,肯定不会像散修傅银环一般轻松躲过宗门、师长的眼睛。
  她来长安肯定不止是为了寻药,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屏风后的女子拨弄了两下琵琶,奏起一阙长安旧曲来。
  薛连年回到原位坐下,说道:“谭道友当真好耳力,我们调也调不明白,这琴女调,又拧不动魔骨琴轸,稍候,这面魔骨琵琶就送给谭道友了。”
  谭归荑说道:“在下喜欢这面琵琶,既然姑娘开口,那在下就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了。”
  薛景年笑道:“二姐,你得这琵琶也不容易,谭道友向来男儿一般,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不会跟你客气的。”
  颜浣月见他们热热闹闹的挺好的,她倒也不想跟不熟的人在此消耗时间,便说道:“那你们先说着,我与暄之到前面看看。”
  薛景年笑意顿失,“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好逛的,与我们并行闲聊不好吗?”
  颜浣月见薛景年总是莫名一副她欠了他的样子,不禁冷笑道:“跟你倒确实没什么好聊的。”
  薛元年见此,含笑拱手道:“景年不懂事,裴道友、颜道友,你们去吧,我会说说他的。”
  说着回首狠狠瞪了薛景年一眼。
  第48章 魔种
  画舫顺着水面漂行。
  桌案上梅香氤氲, 灯火初燃,茶水泛着细细的波澜。
  颜浣月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南岸逐渐亮起的灯火,时而看见几个怀里抱着红鲤鱼灯灯杖的小儿笑闹着跑过。
  裴暄之起身去提小炉上的开水时, 斗篷半敞,她被窗边冷风吹拂的几缕发丝正好绕到他腰间玉带上。
  裴暄之没有察觉, 抬步往一旁走时,颜浣月忽然伸手一把扯住他的玉带。
  他心口蓦然震了一下,腰间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酥麻。
  他听起来平静的的声音中却有些微难以察觉的颤抖, “姐姐, 你想要什么……”
  颜浣月忍着痛尽量保持着面色平静。
  一手狠狠按了按痛极了的头皮,松开了他的玉带, 仰头看着他说道:“不要什么,头发缠住了, 快帮我取一下。”
  裴暄之薄唇紧抿,垂眸看着厮缠在几块白玉间的黑发,虽有些莫名的失落,却也还是慢条斯理地帮她解着头发。
  窗外薛家的画舫飘过, 忽有人低呼了一声, 还有一声薛景年莫名其妙的询问:“你们都在惊讶什么呢?”
  颜浣月懒得同薛家的人尤其是薛景年拉扯, 索性就背着窗低着头, 等着他们过去。
  裴暄之也疑惑地抬起头来, 望进对面昏暗的船舱。
  恰好与谭归荑窃窃、探寻且兴奋的目光相对。
  这种目光他是熟悉的。
  以往有人察觉他是魅妖后,便时常会以这种目光看他。
  今日谭归荑目光中的东西比往日他见过的还要令他心生反感与厌恶。
  他袖中飞出一张黄符,忽地将花窗合上。
  他认真地取着头发, 颜浣月脑袋抵桌案边沿看着他的一双云履,一阵阵冷香从斗篷里传来,她也就默不作声地嗅着。
  “颜师姐。”
  颜浣月微微抬起头来, 脸因一直低着头有些泛红,“怎么了?”
  裴暄之分捋发丝时,指尖看似不经意地一下又一下划过她温热的腮边。
  他低声问道:“若真的是虞师兄失踪了呢?”
  颜浣月随口说道:“那真是天大的喜事。”
  裴暄之没想到她方才那么在意,这会儿却如此漠不关心,不知哪面是真,哪面是假。
  他取下最后一根长发,“若是将来我也像虞师兄一样得罪了你,我失踪之后,你还会不会像这次来找我一样……”
  颜浣月解下发带重新收整这头发,极为寻常地说道:“不会,非但如此,你若还活着,我还会想方设法惩治你。”
  裴暄之却微笑着给她添了杯热水,赞同道:“是要这样。”
  摔杯声骤然撕裂琵琶声。
  琴女堪堪停住拨弦的五指,一边端详着莹润的指甲,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那四人口中的新鲜事儿。
  薛景年面色青白,浑身发抖,“大哥,你说什么夫妻闺帷秘事……我杀了裴暄之那恶心的狗东西!”
  说着就要往外冲,被薛元年一把按在椅子上,照着后脑勺抽了一巴掌。
  “人家感情好,想如何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倒挺宽。”
  薛连年不满地蹙眉道:“大哥你抽他后颈做什么,该照脸上扇两下让他清醒清醒才是。”
  谭归荑暗暗上上下下打量着薛景年与薛元年,薛元年看似不羁爽朗,实则最有城府。
  薛景年嘛……
  呵,许逢秋最小的弟子,薛家最受宠的幼子,一群老谋深算的东西养出的一个蠢货而已。
  有的人就是很奇怪,分明最知道这世间有多少黑暗与扭曲,却极热衷于只给最爱的孩子看到世间最简单干净的那一面,美其名曰“守护”。
  可这世上,谁能真正守护谁一世呢?
  守护一颗心,养软养废了它感知危险的能力与保护自己的能力,令它不敢经历风雨,将来屏障褪去,稍微一点细雨与磨难,就能要了它的命。
  谭归荑看不上薛景年这种人,但不代表这种人不好用。
  爹爹说过,世间万物本无主,能得者为自在尊,手段不重要,达成目标才重要,成为强者的路上,注定是要踏着阶梯的。
  掠夺才是世间的本质。
  比如说,她被夺走的那十年寿数……
  想到这里,心口处绞痛一阵一阵泛了上来,催得她不禁侧身干呕了两声。
  薛景年忍着眼泪,“谭道友都觉得他恶心!”
  薛元年拍了他一下,骂道:“闭嘴!”
  说着递了一方素帕给谭归荑,轻声询问道:“心口不适?”
  除夕日的黄昏,陆府夫人孙明春清醒了过来,两个女儿来帮她梳妆,说是家宴要开了。
  孙明春原本还是满心欢喜,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略显灰败的容颜。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房里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出镜子映照的范围。
  突然,“她”爬到镜边来,满脸恐惧扒着镜子,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是谁!你是谁!”
  孙明春呆呆愣愣地伸手戳了戳镜子,镜子里的人竟挣扎顺着她的指尖往出爬。
  她好奇地看着那披头散发的人,爬着爬着,彻底爬进她指甲里,钻进了皮肉中。
  她盯着手指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继续看着镜子。
  镜中的自己走啊走,爬到镜边时,却忽然变成了一个白纱覆面的女子。
  孙明春眼里忽地亮了一下,喃喃道:“我是你吗?”
  那女子明艳而妖异的眉眼微微弯了一下,伸手轻轻触上镜子。
  孙明春便立即要往镜中钻,却总也钻不进去,她一发狠,猛地往镜中撞去,破碎的琉璃镜面将她的头割得鲜血淋漓。
  陆娥与陆嫣赶忙去拉她。
  她身上却有一股子蛮力,忽地甩开两个女儿,一脑袋扎紧破碎的镜框中,一头撞到了镜后墙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一时陆嫣与陆娥忍不住哭喊起“娘”来。
  陆家父子恰巧簇拥着前来探望的裴暄之进来,他不愿进女子内室,只在堂屋站着。
  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上垂挂下来的一捆桃木,淡淡地说道:“请个大夫来吧。”
  说着转身出了门。
  等他回到云水小院,正房设了结界,他也没有硬闯,径自进了厨房。
  等夜色昏黑是,颜浣月吸收了一颗灵石挥开结界后,他适时地提着食盒进到堂屋,将做好的饭菜摆上。
  颜浣月打开窗,见天井下那只小金狸灯箱在飘雪的竹林边绽着温柔的光芒。
  她踱出内室,见一桌丰盛的菜色,忙表示道:“今晚我洗碗。”
  裴暄之盛着汤,含笑说道:“今日是除夕,又是你的生辰,不必你沾手这些。”
  颜浣月一直被他照顾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他总觉得用了她的心契,便要一有机会就补偿给她。
  可实际上,先是掌门有恩于她的……
  “那陆家的家宴我们还去吗?”
  裴暄之轻描淡写地说道:“孙夫人又发病了,我们暂不去打扰了。”
  颜浣月颔首道:“也好。”
  用完饭沐浴洗漱过后,裴暄之拥着锦被窝在小榻上看书。
  帷帐内,颜浣月盘膝坐在床上运转灵力。
  而今灵海灵脉逐渐拓宽着,死气也少有来扰乱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