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祈立储,向来不论长幼,只问贤能才干。因而历代皇储,都是从党争权海中拼出来的。二公主想让自己做棋子,成为她党争路上最隐秘也最贴心的一颗棋子。
  那时候,流萤体谅公主不易,更知公主心中抱负,所求无有不应。可为什么?当初明明是她要与自己做戏决裂,最后怀疑自己背叛,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之人,也是她......
  不及深想,卯时已到,宣和门由内打开,许流萤麻木地随百官一同入内,重复曾经的每一日,行尸走肉般入了宣和殿,跪拜今上。
  朝堂议事无甚特别,流萤心内思索,终于明白并接受自己死而复生,不,是死而重生这件事。虽心觉震颤,但在汹涌撼动后,又缓缓觉出些上天垂怜,竟真让自己有了回魂矫正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要再做裴璎的弃子。
  这一次,她要裴璎尝尽她的痛苦......
  朝议无要事,加之今上凰体抱恙,很快便下令散朝。走出宣和殿前,流萤已知将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果然,如前世一般,刚一走下宣和殿台阶,远远地,许流萤就见二公主身边的内侍云瑶朝自己走来。尽管心中恨意滔天,待到云瑶走近,流萤面上恢复沉静如常。
  云瑶不知眼前的许流萤已是重生,恭恭敬敬行礼道:“许少尹安,二公主请少尹放班后启祥宫一叙。”
  启祥宫,是二公主裴璎的寝宫,也是许流萤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前世不知多少日夜,她褪去朝臣官袍,与公主卧榻厮磨,温香软玉满怀澎湃。
  那里,曾被她视之为家。或者说,于从前的许流萤而言,与公主殿下相守之处,即为家。
  死过一次,流萤只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恶心。静静听了云瑶所言,半字未答。
  云瑶言罢,抬头见许流萤没接话,心里对她今日沉默有些诧异,但也没多想,只瞧着周围人走远了,浅笑着低低补上一句:“殿下备了少尹最喜欢的炙羊肉和梨花春。前几日少尹事忙不得见,殿下很是挂记,今晨就催奴婢来宣和殿外候着了。”
  是吗?是当真挂念自己,还是只盼着自己前去,应了那做戏决裂之事呢?
  前来传话的云瑶话音落下,脸上笑意还没收回去,但见今日许少尹奇怪的很,不但一字不答,面上、面上甚至......甚至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怒气。
  云瑶恍惚一瞬,只觉是自己看错。许少尹虽然寡言,但对二公主可谓是温顺体贴至极,连带对二公主宫中内侍都极为和颜悦色,从未有过坏脸色。
  没等云瑶多想,许流萤理了理腰间被风吹乱的司南佩,声音温和的回她:“流萤深谢二殿下之情,还请姑姑代为回话,就说流萤定不误时辰,准时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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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云瑶得了许流萤的话,笑着行礼告退。冷风打眉心过,掠起一片战栗,流萤仍在原地,冷冷看着云瑶走远。冷风中,她自觉身子有些发僵,横尸雪地的极寒极痛真真切切,还未完全消失。
  不知站了多久,许是片刻,又或是好一会儿,等到眼里看见云瑶背影模糊,即将消失在宫墙转角处时,流萤转身,提了口气往外走。
  朝会结束,百官各司其职,都分往各院各部去当职了。宣和殿外有些空荡,待流萤走出宫门时,宫道上静静的,前方有个身影,于高墙寒风中略显单薄。流萤猛地想起,重生回神那一瞬,自己在人群中瞥见的那张脸,心头一动,没等思虑就已脱口喊道:“卫泠!”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来,流萤快走两步追上去,又稍隔了点距离停下,语气犹疑:“卫泠?”
  被她唤做卫泠的人转身,面上有几分不悦。眉眼熟悉,正是流萤重生之初,恍惚之际在宣和门外瞥见的那张脸。
  卫泠,是流萤前世唯一挚友。可因着二公主,前世她与这位挚友决裂,害惨了卫泠。
  流萤性子偏冷,待人接物处处平和,可正因着这份平和,也让她待谁都客气和顺,既不动怒,也恨难亲近。入宫十二载,除了、除了二公主裴璎,她只一位好友,那便是卫泠。
  她与卫泠同年参加擢选入宫,一个是公主伴读,一个是尚书苑校理。宫中十二载,她与卫泠是同僚也是同乡,性格相投志向一致,交情深厚。她与卫泠高山流水之交,唯独在一事上,她与卫泠始终不和,前世因此争吵不休。甚至最后,是许流萤亲手斩断这段友情,与卫泠相逢陌路,更害的卫泠被二公主厌恶,丢了官职,前途尽毁。
  二人所争之事,不过就是卫泠置身事外,站在最长远最冷静的角度劝慰流萤,劝她不要过分信任二公主,不要在党争之初便坚定选择二公主,把自己未来的路一口气堵死。前世,卫泠不止一次劝她中立,莫要过早站队,更不要事事殚精竭虑力求最好,立功过重,更直言即便她与公主情深,可在至尊皇权面前,谁又能保证真心永固,极权不生猜疑呢?
  是啊,谁能保证真心永固?谁能确信功高不震主?岁久不离心呢?
  前世的流萤相信,她相信公主,只相信公主。为此,她甘愿斩断与卫泠多年友情,孤注一掷只为公主。只是世上事,十之八九差强人意,流萤未能幸免。
  死后重生再见挚友,想起卫泠前世所言字字句句,又记起卫泠最终结局,流萤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悔恨,想说什么,又觉什么都说不出口 ,喉间酸涩,只道:“方才怎么不等我?”
  卫泠冷笑一声:“许少尹不是在同二殿下的人说话吗?”
  流萤知她心里不悦,也记得前世此时,她与卫泠刚因着二公主之事吵过一架,两人好几日没说话,因而上朝前在宣和门外,她即便看见自己异样,也未上前来问。
  重生一次,流萤知道挚友劝告全然真心,从前都是自己辜负于她。更明白自己这一次将与二公主为敌,断不能再失去这位挚友。宫道四通八达,如今流萤与卫泠,一位是天官院少尹,一位是尚书苑少博,眼下大祈皇储未定,她们都有机会博大好前途,不该再寻死路。
  心里想定,流萤脸上笑起来,与卫泠一同往前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这几日虽二人相互不快,可毕竟友情深厚,若有谁肯递个台阶,另一人便也舒心接受了。
  “我同你说的话,你当多多思量才是。”
  流萤乖乖应下,再不反驳卫泠:“我知卫少博所言皆是良言,前几日是我急躁了。”
  卫泠侧头看她,对她今日这般姿态奇怪,“怎么转了性?前日说起这些,你还像要吃人。”
  “良药苦口嘛,”流萤笑着与她道,“不过是入口有些抗拒,可等一碗药喝下去,消了病痛,才会觉出这良药的好处来。”
  流萤此话不假,是她用真心和性命验出的真理,只是其中复杂,不能道与卫泠知。卫泠倒是很满意她这句话,心道好友有救,便也点到为止,另起了话头:“今日冬至,放班后无事,去我府上用饭吧。炙羊肉怕是来不及,不过还有一坛梨花春,足够招待你了。”
  许流萤应了二公主邀约,一时为难,支吾着推拒:“今夜、今夜怕是不成,我这边还有事。”
  卫泠看她一眼,早已洞察,刚软下来的神色又严肃起来:“要去二殿下那边吧。”
  流萤讪讪:“殿下遣人来请,我不过臣下,也不好回绝。”
  说话间,已快到尚书苑。卫泠知她与二公主关系,也未多言,只叹好好一坛梨花春,只好自己独享了。流萤也笑,与好友作别,往天官院去了。
  天官院属东都府下属部门,掌宫中日常及寻常宫宴。流萤现任官职为天官院少尹,官阶从五品,所司也就是上达下传,管理天官院日常事务及下属诸员,算不上要职。
  可二公主当初举荐流萤入天官院,却是存了大心思的。天官院管理宫中诸事及宴饮,与皇族权臣联系颇多,再加归属东都府管辖,所出官员升迁之路不外乎入礼部,再入东都府。一入东都府,便与首辅之位近水楼台。
  只是人生变故总出乎意料,前世流萤还未入东都府,便成公主剑下亡魂。如今想来,纵是前世当真如公主所谋划,自己能入东都府,只怕功成之日,依旧难逃一死。
  天官院今日清闲,无甚大事。今上病中几月未愈,自霜降起便停了节气宫宴,今日冬至亦是。因而往年最是忙碌的冬至日,倒成了闲散日子。
  左右无事,流萤干脆寻了个清净地方独自坐着,把前世所有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那股恨意仇怨愈发浓重。
  若非交付全部,若非抵死般爱过,她大可转身形同陌路,干干脆脆抛下前尘,投去大公主门下,好好为自己谋一番仕途富贵。可前世十二年,十岁到二十二岁,从不谙情事到缱绻难分,她许流萤的人生中只有一个裴璎。
  那样耗尽生命温度的爱过,爱到无法将裴璎二字与自己的人生剥离,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