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徐渭诧然趋近,看着女儿清明澄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恍若隔世般颤声道:“我的乖……乖儿,你可是真的好了么?”
  一双熬得已带了些许血丝的眼,便滴出泪来。
  原来徐菀音已经昏迷了大半月。
  那日她昏倒在宇文贽怀里,世子爷惶急之下,立时便要将她带回镇国公府救治。幸好被租了马车来接徐菀音的柳妈妈截住。
  那柳妈妈哪里敢让宇文贽将自家小姐带走,急中生智扯个幌子,只说公子受伤须坐马车,便截走徐菀音回了驿馆。
  柳妈妈也是个有能耐的,她竟在京城找到一位擅治“头风”“伤折”之症的名医。虽那名医一来就叹“脑为元神之府,伤之者,难测其变也”,却并未含糊,一直实实在在地尽力施为。
  又加上柳妈妈塞够了银两,那名医只知所医者乃是一名远道来京投亲的官家小姐,其它任事不多言不多管。竟慢慢将徐菀音的“气血逆乱”或“风邪”之症,实为现代的“脑震荡”,调理得渐有恢复。
  第20章 栖羽阁
  也就在徐菀音昏迷的时日里,宫里来旨道:
  “朕惟储教之重,关乎国本;王孙之训,系乎宗祧。
  兹太子及诸王孙世子伴读生员之选已定,自即日起,诸生皆当勤勉向学,恪守礼仪,以副朕望。
  特颁旨意,着令如下:
  伴读生员原则上居于太学学馆,以便修习课业。若因事体所需,亦可入住主公府邸,但须与主公府上自行商定,不得违礼逾制。
  伴读生员各归其位,万勿怠惰失仪,务须敦品励学,辅弼主公……”
  又特对徐晚庭之事另有附言,道:
  “镇国公世子宇文贽之伴读徐晚庭,因伤昏迷,朕心甚悯。特谕镇国公及世子宇文贽酌情商议。若府上便于照料,宜助其休养,唯以徐生康健为要。太医院可遣医官协理诊治,以资调护。”
  那来宣旨的梁公公一张胖脸又白又嫩,几有亮光。他读完圣旨,还怕柳妈妈与若兮听不明白,特意给解释一番,道圣上这番话有三层意思:
  一个是通知大伙儿,开学啦;
  一个是跟大伙儿说点规矩,主要是伴读生员住哪儿的事儿。原则上是住太学学馆,若是双方均乐意,小伴读住进主公府上,也是可以的,不违礼逾制就成;
  最后一个是圣上特意说给宇文世子和徐公子的,圣上体恤徐公子,亲自与镇国公及世子商量,望镇国公府能将徐公子接至府上照料,以便尽快康复就学。
  说完这几层意思,梁公公一脸疼惜地凑过去看了看时昏时醒的小徐伴读,道:
  “奴婢给徐公子请安,看徐公子这光景,奴婢好生心疼。好在那镇国公府上宇文老爷和宇文世子爷都是厚道愿接纳人的,徐公子此番移去国公府上,诸般条件必都是好的,”他抬眼又打量一番驿馆环境,撇了撇小嘴,“哪里是这驿馆能比?柳妈妈,你带小厮便赶紧收拾吧,若人手不够,奴婢亲自帮你来……”
  说着便要动手的模样,慌的柳妈妈赶紧下跪道谢,一壁应了抓紧收拾,方把那热心肠的梁公公送出了门。
  那梁公公离开不久,镇国公府便派人来了驿馆,不一刻工夫,便连人带东西打包带离驿馆,进了国公府。
  柳妈妈坚持,道公子自昏迷到如今,一直是那唐名医诊治,已见起色。因恐同行相斥,不便若圣旨里所说,要延请宫中太医前来协诊。
  宇文贽与父亲听柳妈妈所言,甚以为是。想来那民间名医,必是忌惮宫中太医,若宫里太医出手,恐那唐名医会直接撂了挑子也未可知。因此便随了那柳妈妈去,通知门房,为那唐名医来复诊打开方便之门。
  话说徐菀音在浑浑噩噩中被挪了地方,到了镇国公府专门替她安排的住所,又多派了人手服侍,柳妈妈得以放开手脚替自家小姐滋补调养,竟是见得徐菀音一日快似一日地恢复。
  搬到宇文府不过三日,父亲徐渭便寻了来。
  原来徐渭先前为了避嫌,又有诸多思量,并未亲自送女儿入京城。后来想想终是不放心,还是跟了过来,却恰遇到她出事。
  先前徐家田庄换了主家那事,徐菀音提笔写了家书寄回岭南郁林。而徐父离家上京之日,家书尚且未至,因此他并不知此事。
  待徐渭抵京,径自去往田庄时,方知此刻的徐家田庄已改姓了宇文,令得徐家老爷好生气闷。
  因徐渭与那镇国公爷宇文璧,在覆朝之战的那几年里,真真有过好些回合的拉扯与相互制衡。新朝建立后,两方都有隐退之意,一个远避岭南,一个自毁双目领了个闲封,本欲此生不复来往。
  哪知竟被皇帝李卓的择选伴读令,将两家子女拉拢到了一处。
  徐渭得知女儿成了镇国公府世子宇文贽的伴读,现下已搬入国公府养伤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递帖子上门求见。
  他心下实在惴惴,担心女儿的身份被宇文家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
  想起过往,他与那宇文璧间你来我往,可谓是围绕欺“君”之罪做尽了文章。
  徐渭与宇文璧皆出身前朝军旅,徐渭官至征西大将军,统领西北边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播;而宇文璧仅为五品参将,虽骁勇善战,却始终未能跻身核心将领之列。
  徐渭为人刚正,治军严苛;宇文璧也是心高气傲。二人虽同在一朝为将,却鲜少合作,甚至因军务调度多有争执,素有积怨。
  李卓起兵反叛时,宇文璧毫不犹豫投效。他本就对前朝腐朽不满,加之李卓许诺重用,便率亲信部众归附,成为李卓麾下先锋。
  其时徐渭仍忠于旧朝。李卓深知徐渭在军中的威望,若不能收服,必成大患,于是派宇文璧前去劝降,并暗中命令:“若徐渭不降,便设法除之。”
  宇文璧亲赴徐渭大营,以“天下大势已定”“新朝必当厚待”为由游说,但徐渭态度冷硬。
  就在谈判僵持之际,前朝军部突袭宇文璧营地,其结义兄弟赵锋为掩护宇文璧突围,战死沙场。宇文璧认定是徐渭故意拖延谈判,致使赵锋遇袭,心中恨极,但碍于李卓的命令,仍不得不继续周旋。
  其后,徐渭终选择归降李卓。李卓大喜,为制衡徐渭,特意将宇文璧调入徐渭军中,任监军副将,名义上辅佐,实则监视。
  二人同于军中时,徐渭不得不承认宇文璧用兵果决,尤其在奇袭战术上颇有建树;而宇文璧虽恨徐渭间接害死赵锋,但在实战中,亲眼目睹徐渭指挥若定、算无遗策的统帅之才,内心亦不得不服。
  尽管如此,二人始终互相提防,互为掣肘。
  徐渭多次借军纪整顿打压宇文璧的亲信,甚至以“擅调兵马”为由弹劾他;
  宇文璧则暗中搜集徐渭“怀恋旧朝”“治军专权”的证据,向李卓密报。
  二人同在一军的时日并不长,仅经历了一两次难打的硬战后,李卓需宇文璧独当一面,便令他独领大军,剑指南向。宇文璧也不负所望,迅速成为李卓的肱股将臣。
  虽则如此,但二人之间那些在战火和血腥中铸成的梁子,结下了便再难解开。
  李卓登基后,对前朝旧将心存猜忌。
  徐渭深知自己曾抵抗新朝,恐遭清算,主动请调岭南,远离权力中心。
  宇文璧也知,自己当日那个“肱股将臣”的名头,放至今日便可能被人利用攻讦为“功高盖主”。自己也确有不少“将在外”的僭越行径,担忧李卓翻旧账,竟自毁双目,以表绝无野心,得以获封镇国公,领虚衔闲居。
  如今,眼盲的镇国公爷宇文璧,也是堪堪于前几日方知,皇帝派发给儿子宇文贽的伴读人选,竟是徐渭之子徐晚庭。
  他如何不知皇帝李卓为何有此安排。只是自己已退避至此,若皇帝仍有忌惮之心,一则恐是忌惮在那些早已散放民间的旧部,如武十三那般的贴心兵将,当年在自己身边确是拢了不少,如今要重新召唤回来,也并非不可能。而或许更令皇帝费思量的,恐怕是儿子宇文贽。
  想到宇文贽,心思深沉的父亲陡然生出些忧思。皇帝那般看重他,希求重用他,在外人看来,算得是令人称羡的好事。但宇文璧却知,有看重,便有忌惮,想重用,就必会有为难,而且必不是简单轻易的为难。
  却看儿子对那伴读徐晚庭甚是上心,显是对那般安排甚为满意。
  那徐晚庭受伤昏迷,不知怎的,宫里竟给了旨意,令接至镇国公府调养。后来从武十三那里听说,好似是儿子宇文贽请旨要接了伴读入府。
  请旨后的一应事务,宇文贽也办得甚是妥帖。据说他亲自在他自己所居的青梧院西侧,安排了一进居屋,并亲自布置齐整,要迎那徐晚庭入内。
  听太夫人说,没想到孙儿的手笔竟是精巧雅致得紧。那日她走入那被孙儿起名为栖羽阁的居屋,但见那家具摆饰、文房四宝、床榻窗格等等,各有巧思,尽是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