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宇文贽忙上前两步扶住她肩肘,那女郎软软地靠在他胸前,远远看去,直是一幅郎情妾意的图画儿。引得四下里的各色贵女们侧目不已。
  徐菀音心下暗道一声“果然”,心想这好看的郎君果然便如刚才听来的那般,是个多情好色的。
  她不欲多事,转头便要离开。却听那女郎远远地喊她道:“公子留步……”
  徐菀音只得停下脚步,朝女郎方向鞠躬行礼。
  那女郎乍遇危险之下,脚步还是轻飘飘歪斜着的,却不管不顾快步过来,她那个惊吓过度的丫鬟忙从后面跟上来,更是个乱七八糟的步伐,引人发笑。
  宇文贽站了一站,也从后跟了过来。
  女郎对徐菀音施礼道:“奴家姓吕名斓樱,幸得公子施援相救,感激不尽,请公子先受奴家一个大礼……”
  说着便款款深福了下来。
  徐菀音忙伸手阻住,看一眼从后走过来的宇文贽,道:“吕娘子无须多礼,在下未曾作得什么,实在多亏这位兄台神勇……”
  吕斓樱此刻已复从容之色,她侧脸看一眼宇文贽,笑道:
  “宇文公子一向神勇,奴家又欠公子一回,说不得越欠越多,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可知,二人乃是旧识。
  吕斓樱见宇文贽只是看着眼前这位面生的俊俏小郎君,便对徐菀音道:
  “瞧我这被惊得不爽利的,还没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徐晚庭,上月刚从岭南来京。”
  方才闲话过的几位夫人,此刻也是慢慢凑了过来。便有一位夫人帮她补充道:
  “这位乃是岭南郁林都督府徐渭大人家的大公子,此番到京里来应学举考试的。怪道有这般身手,倒好叫我等又开了眼……”
  宇文贽听得此话,便又是深深看了徐菀音一眼。
  徐菀音先前本不欲将自己参加了学举考试之事说出来,因满心以为考得稀烂,总也是要脸面的。却被神通广大的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竟是生生将她家世渊源、来此作甚扒了个干净。
  紧接着,又有夫人关心起吕斓樱来。
  原来这吕斓樱也是个有来头的,尤其在贵女圈里极是有名。她乃是京城里女眷们的顶级消费场所“异香园”的女主人。
  那异香园以香侍人,被这吕斓樱好一番经营,竟将各色香氛做成了比女子头面用物更高端的奢侈品。如今那异香生意更是渐渐地做到了男子身上。因此在京城里,吕斓樱算是商户里头一个吃得开的。
  夫人们一凑头,便是有的聊。吕斓樱一番周旋客套之余察言观色,见两位公子均是无语,忙寻了个空,朝二人再次道谢,再三要做个感谢局。
  那世子爷宇文贽倒是未置可否。小公子徐菀音却忙不迭拒绝。
  一则她从小到大从未应过这类局席,对京城的高端局更感惴惴,一个从偏远蛮地来的十四岁小女郎,还攒不起那底气,去入那类长袖善舞的贵妇与贵胄世子在场的局;
  二则她早被那宇文公子看得浑身不自在。虽那男子生了副绝妙的好皮相,可那又如何?对自己的美都毫无自知的徐菀音,又如何会在意男子色相?更何况已经听闻那是个风流种子,因此她只被盯看得一味别扭,哪里会答应邀约。
  那吕斓樱是个玲珑透顶的,如何看不出这是个土的掉渣的生瓜蛋,强邀下去怕是会不耐受了。当下也不多言,只央求着留了名帖,笑道难得相识一场,便是有缘,待日后相见,只求不相忘于公子云云。
  正喏喏地应着时,小厮若兮恰到好处地凑过来说道:“公子,马车已到,就候在前面……”
  徐菀音趁机道别,黄粉下的脸儿红扑扑的,终于转头离去了。
  宇文贽却仍是盯着她背影,眼底暗光闪烁,仍思忖着,却听身边吕斓樱道:“那徐小公子真真是个脸皮儿薄的,也难怪,小小年纪便一个儿离家到了这京城里,眼见着人情掌故横竖俱是个没数的主儿,又生得那般俊俏,怕是难得安生啊。”
  宇文贽被吕斓樱这话说得心里一紧,听她又道:
  “奴家还记得,世子爷当初乃是十六岁上便独领大军、于黄河边团歼宿敌,如此一比,方知世子爷实是人中龙凤……”
  宇文贽叹道:“子砺当年事,二娘勿要再提。今日二娘受惊了,便好生回去将养吧……”
  吕斓樱看着眼前这英资俊彦的少年世子。比起当年他叱咤为将之时,如今的宇文贽身量更为高大,却更见骨重神寒。
  原来这吕二娘斓樱与镇国公府宇文家也有些渊源。
  她原本是贵族世家女,其父被前朝皇帝降罪后,由朱门绣户坠入贱籍尘埃。父兄叔伯皆被押赴市曹斩首或赐自尽,十岁以下的两个弟弟据说流放了岭南,至今无有消息。一名容貌出众的堂姐被延入宫内,做了一名身负“罪籍”的低级嫔御。而十五岁的吕斓樱竟被发配至军营做了一名军妓。
  便是在军中,吕斓樱被宇文贽的父亲宇文璧救下。
  其时宇文璧乃是前朝一名参将,因与发妻柳氏情深,救下吕斓樱后,并未应其以身相报之请,只给了她一笔钱银作本钱。便是借着这笔本钱,吕斓樱一路殚精经营,后来竟挣下如今这份产业。
  因有这份渊源,如今名冠京城的女商户吕斓樱念兹在兹,从未敢忘宇文家之深恩。
  她是一路看着宇文贽从髫龄幼童,成长为神姿英发的少年将军;也看着宇文璧在换朝立新后,自毁双目,领镇国公封号;而世子宇文贽自此变得隐逸深晦,更被传为花间娇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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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斓樱:二位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姐姐迟早替你们组个局[坏笑]
  第5章 镇国公府
  宇文贽不欲多留,便要告辞离去。
  吕斓樱忙道:“今日永嘉公主操持的金谷晴花会,世子爷一道前去看看么?”
  “子砺未获邀帖,不便前往。”
  “虽则公主发帖者,女眷居多,但奴听闻爷们随性。据说太子也去,世子爷一向与太子交好,何不……?”
  “我知乃是太子与永嘉公主有话要叙。子砺就不便去打扰了。”
  满朝皆知,太子李琼俊与永嘉公主李沅这对姑侄关系亲睦。
  因此上,公主姑姑发起的花会,心爱的太子侄儿前去捧场,顺便一叙姑侄闲情。再加上太子本就有些该说不说的不情之请,一道说给姑姑,预先撒个娇,若后续有甚篓子,也好多个帮忙说嘴的出头人。
  话说那太子倒是提前邀了宇文贽一同前往,带的信里写道“花娇人美,不可辜负”云云,更有些恬不知耻地写了句“闺英闱秀,较之章台柳巷者,不啻天渊否?”宇文贽见信当下,即刻就回了那送信人,一句“少闲”便拒了。
  告别了吕二娘,宇文贽跨上玄霜,一路回了镇国公府。
  宇文贽一径来到父亲宇文璧所居寝院韬晦堂,那是一处五间两厦的琉璃瓦舍。
  他穿过韬晦堂外院,对内院里正在做木工活的武十三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十三将军”。
  宇文璧自毁双目后,便一直在国公府韬晦堂内阖门自守。宇文太夫人替他做主纳的如夫人何氏,被安排住在如夫人别院内,宇文璧始终未让她近身伺候。
  韬晦堂内,除了外院里几名粗使婆子与侍从,内院里,主要由他原来军中旧部贴身弩手武十三陪护。
  如今的武十三只作一副中年仆从模样,他放下手中活计,微笑道:“少爷回来啦,老爷在书房练字。”
  宇文璧身形高大瘦削,面容清癯,虽双目紧闭,仍能见出若睁开眼眸时,必是俊朗不凡。听得儿子前来,他放下手中未沾墨的毫笔。
  话说镇国公宇文璧,原是当今皇帝李卓起势之前最为得用的肱骨将才。然而簪缨之家的战绩荣宠,换不来时和岁稔。宇文贽之母柳氏,虽与丈夫宇文璧鹣鲽情深,却福缘甚短,早早病逝,走时,宇文贽方十三而已。
  宇文家老夫人虽也替儿子宇文璧做主,迎了如夫人进门,却补不上他心中残缺。再加新朝建立后,宇文璧深知皇帝李卓脾性阴辟、狭不容人,本欲带同儿子宇文贽退避远居,数度请辞而不获应允,反而招致皇帝的不满。
  数年的踽踽独行,已令宇文璧万念俱灰,更怕功高盖主的罪过,最终会落到儿子头上。璧终自毁双目,于两眼一黑中接过了镇国公的封号。
  宇文贽对父亲恭敬行礼道:“父亲安好。儿子刚带玄霜马驰埒归来。那马儿久不上战场,焦躁得很,今日去南郊林地狠跑了跑,好歹精神振奋了些。”
  宇文璧淡然道:“马儿尚且如此,何况乎人。贽儿得闲便多去跑跑马,拉拉筋骨也好。”
  “是。”
  父子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宇文璧问道:“近些日子少有听你说起手头诸务,陛下的差事,可还顺手?”
  宇文贽立于阴影处,玄色便服上的血鸦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