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何独一立刻拭泪:“师兄有所不知,七星天大人为奸人蛊惑,楼内怨声载道,我什么都没做,日月两部也是对我极不待见,我有理没处说呀。”
  步琴漪的花枝敲到他的脚脖子:“是吗?”
  何独一被敲得讪笑一声:“是呀。”
  步琴漪敲了敲他的膝盖:“都很想念我?是谁在想念我?”
  何独一软了膝盖:“铁心师姐!还有好多师兄师姐都很挂念你……”
  何独一忽然被敲到胯骨,痛叫了一声。
  步琴漪收了花枝,淡淡评判道:“想来七星天大人对你不错。东南郡富庶,他给你了,你该知足啦。”
  何独一眼神躲闪,咬牙道:“公仪爱欺人太甚!谗言不断,专门排除异己。我不服!”
  “你怎么个不服法?就是叫上了鹤颉鹤姑娘。你给她提供薛冲的行踪,她为你办事?”
  何独一不应答,反而软着跪下来抱住步琴漪的腿:“师兄……我知道星派对不起你,可我加入星派不是背叛呀!我和公仪爱过不去,不等于是为你复仇吗?师兄你地位特殊,师父师姐都对你另眼相看,可我不一样呀,我是底层来的,一路摸爬滚打,可不就是哪有容身之地往哪钻吗?”
  步琴漪并不看他,却抚摸他的额头:“你也不容易。你是很想去北境,辖制那么大块地盘?我看你身量纤纤,吃得下吗?”
  何独一轻声道:“师兄,难道你真的不恨公仪爱?”
  步琴漪呸地吐出嘴里的头发丝,斜眼看了眼何独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找鹤颉无非是想躲在她身后,鹤颉如果硬抢公仪蕊回天都,公仪爱必然要和鹤颉争斗,若是在这码头两败俱伤,他那艘船不就归你管了?”
  何独一完全被说中,却抱紧了步琴漪的胫骨:“师兄,不管公仪爱办什么事,我总有办法能让他办砸的。鹤颉答应我了,师兄你也会答应我的,对吗?”
  何独一摇晃着步琴漪:“师兄你萎靡不振的几个月里,我听说了也心很痛呀,可没办法,我们听风楼就是这么个人吃人的地方,还见不得光,谁也别想到光下去,大家都在暗中行走,谁能保准永远不吃背后刀子呢?既然如此,就得想个办法保全自身呀。但按兵不动,七星天大人会忘了我的!师兄,我实话和你说,你得振作起来,否则——”
  “不用你说。”步琴漪把杜鹃花枝塞给他:“我不会卖了你的。”
  “给我找身干爽衣服来。”
  何独一站在树下,年轻的容颜下永远是不安定的心,他扶着树干,心中庆幸他跟着鹤颉去找了薛冲,果然找到了师兄。
  师兄和薛冲的恩怨,他并不那么关心。而师兄出主意的样子,让他很安心。
  他原本的计划并不大,只是想给公仪爱添堵。
  他先前听闻师兄内力暂失,正在调养,且还和楼主大人闹脾气,不愿执行任务,心中感慨这种公子哥就是任性,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他干得可是兢兢业业。
  不过公子哥也有好处。步琴漪就是受了伤,也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不到一个时辰,这附近月坊长老之一的苦颜长老就被调来了。
  何独一微笑着,毕竟铁骨大师是步琴漪的继父。他怎么都不理解少主,去哪不都能过得很舒服吗。看来人的性格还是靠出生而定,也就是这种人最爱说世上没有命,狗屁。
  步琴漪裹着衣服坐在河岸边,面容晦暗不清,他知道何独一正在反复巡逻四周,不愿意被任何探子识破他们的勾当。这毕竟是他先提出的事,他谨慎小心得很。
  “一艘船归公仪爱管,这事就很可疑了。我想不到任何理由,他需要一艘船。”步琴漪向身侧的魁梧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在他旁边坐着,心不在焉,束手束脚,不知所措。
  步琴漪笑了笑:“父亲,我出来管公仪爱的闲事,难道不好?”
  铁骨摸了摸后脑勺,琴漪很少叫他父亲,不过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冷淡至极,恨不能置之于死地,琴漪敬奉一声铁叔父,自然不能强求他认爹。
  他道:“公仪爱在楼内为你罗织罪名,一口咬定他兄长是你所杀。琴漪啊,对我说句实话,是不是……”
  “不是我。”步琴漪斩钉截铁否认,“天都剑峰后山森严,我有脑子,我不会强闯。”
  “你娘说你在栾书冢吃了大亏,一蹶不振……”
  步琴漪再次打断长辈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公仪爱莫名其妙弄了艘船,停靠在东南郡,一路往西南走,不是何独一留心,我不能得此消息。不是他另有勾当,就是星派正孕鬼胎。”
  铁骨听了,话不多说,问道:“除了几张人皮面具,你还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步琴漪起身行礼道:“此去船上,大约会有些波折。我需要父亲你为我通传伯父,另通传七星天与九龙晶,月坊其他几位长老也一一通传。我愿意赌一把,这艘船没有经过伯父的同意。”
  步琴漪面色平常,仿佛他还是去北境前的步琴漪,有些狡猾,在长辈们面前很讨巧。他翘着嘴角,“放心吧。我的内力恢复啦。”
  铁骨给他一把脉,略有些安心:“你……中秋记得回来过节。”
  步琴漪弯着眼睛:“金桂圆月,琴漪一定会回家的。”
  铁骨告别时,松快不少,又说了好些古话老话催他收心回家,步琴漪却想,生老病死,确是大事,月圆人团圆也没说错,不过世上又有回光返照,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古话。
  这会他使尽浑身解数,装作从前的步琴漪,这不免使得他心中再次流血。
  月色已被朵朵畸形阴暗的云侵蚀,河岸冲刷着山杜鹃的色,晚香玉的味。天星银烂,缀点在大船的藤壶之上,船靠岸了,即将卸货,又即将装上新的借口。
  借口是粮食、木材、丝绸、香料,以及陨铁。
  薛冲从来没这么冤屈过,她居然会有求于鹤颉的一天。
  她弯腰清点一堆圆滚滚的木头,脸上是一张难以忍受的人皮面具。
  半个时辰前,鹤颉在追上何独一与步琴漪之间,很艰难地回过头,选择等待姐姐。
  她把薛冲捞上了岸,顺手捞了昏死过去的宁不苦。
  薛冲誓死不要她搀扶,可她看到路边的紫色鸢尾,都脚步打颤。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再也不能得到他的原谅。事情已经坏到无可转圜的程度了。这其中唯一的好处大约是,她再也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他已经了解透彻了她,且对她的恨是阴冷冰凉,彻底打下十八层地狱,她爬都爬不出来。
  薛冲看着背着宁不苦的鹤颉,她几乎听到了一阵尖叫,是从她心底里发出来的。可她一直站在雨中,垂泪无声。
  鹤颉伸出她的剑:“不愿意抓我的手,抓我的剑。”
  薛冲停下脚步,她拔剑朝鹤颉砍去,她每一剑都是又重又凶,鹤颉困惑不解,提剑去防,她很冤屈似的怒道:“不要朝我撒气啊!步琴漪本性阴毒,你们一刀两断了才是好事!”
  “若是和听风楼过不去,那么我这里真的有个很好的机会。公仪爱坐商船停靠东南郡。我们可以联手惩治听风楼!你不是向往行侠仗义吗?这是我献给你的第一个礼物,往后礼物还有很多!”
  鹤颉抓着姐姐的手:“步琴漪会上船。我要杀他。”
  薛冲堪堪停下,眯起眼睛打量鹤颉。
  她第一次愿意认真听她说话:“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想杀步琴漪?”
  鹤颉坦然道:“如果我能杀步琴漪,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薛冲再次感到,她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妹妹。
  她背上的宁不苦发出呻吟,鹤颉轻笑着,她从不更改她的决定,也不觉得她会不对:“北境被祸害什么样了,姐姐你知道吗?”
  “到处都是听风楼的探子肆虐,爬在武功门派身上吸血。这一切的缘起都是步琴漪。如果不是他怂恿重开剑盟,摆家几位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兰捺从东海来,他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去中原找兰天枢,石胡笳从西原来,她本来也应该去中原的。是步琴漪,是他四处摇唇鼓舌,逼大家重开思危剑盟,结果北境到处不得安宁!”
  薛冲凝视她的眼睛:“北境死人了吗?”
  “暂时没有。但北境众人意识到自己的武学不足,痛悔之声此起彼伏,大量年轻人涌入天都山下,希望被收为徒弟。如何安置这些人,也值得头疼了。还有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来早就化干戈为玉帛,听风楼一来,大家又打起来了。”鹤颉说得很清楚。
  她负手笑道:“杀步琴漪,于北境有百利而无一害。一是杀鸡儆猴,二是祸水南引。步琴漪再无音讯,连着真正的思危剑也没有下落。如果他死在东南郡,起码那三个人一定会有一个抢占先机,过来寻找思危剑。一个走了,另外两个也会跟着走。”
  鹤颉感受着背上的人的重量:“这个人一定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