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薛冲真到了洞房花烛那天夜里都还怀疑是她幻觉,怎么她就要嫁人了呢?
  任俺行和玄武自竖三人白天开始就都如在梦中,三人一人一朵大红花戴在头上,面面相觑。玄武饿了,摘了一大把厨娘端出来的糕点,正要往嘴里塞,那厨娘巧笑嫣然,裙下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玄武憨厚一笑,厨娘也跟着笑,眼睛绿绿的,酒窝甜甜的,玄武搓了搓手,又是嘿嘿笑。厨娘远去时,玄武才惊觉手里抓了一大把蜘蛛卵,她回头惊恐看任俺行和自竖。
  自竖也是自顾不暇,厨房里劈柴的伙夫用的剑法居然的桃源剑法,一身的腱子肉,下斧子却是朵朵桃花,看她看过来,一斧子劈碎了木柴,自竖都抖了抖。
  谢家如今百鬼夜行,满屋子的宾客不是戴面具就是非真容,就连厨房忙着的厨娘和伙夫都未必是真厨娘伙夫,母笋龙材派三人收敛形容成了三条谨小慎微的小母龙。
  自竖高得像个冲天塔,走到哪里都被人打量,从前甚至就是靠长这么高在杂技班混日子,可在这谢府,经过她身边的家丁丫鬟都淡定得很,看都不带看她的。
  任俺行较有本事,既然她是新娘的师父,就该她坐高位,她挑了高堂两把椅子其一,往那一坐,就叫身旁的丫鬟给九雷岛来的宾客们斟茶。
  张洄淮捧着一杯茶,认真听着任俺行说话,时不时与她交流两句武功心得,客气从容。
  他身边的黄衣姑娘一双杏子眼,闲也闲不住地四处打量,她忽然趴到张洄淮耳边:“师哥,小步是新娘子还是新郎官啊?”
  “今天是新郎官。”张洄淮拉过了雷问心的手,她终于消停了一点。九雷岛的大小姐雷问心一刻不停地吃果子嗑瓜子,招呼带来的九雷岛弟子吃吃喝喝不要客气。
  任俺行回去忙薛冲的事,只留下九雷岛众人自便,雷大小姐托腮看着师兄,嘻嘻笑道:“小步是认真的吗?”
  “你说呢?”张洄淮笑笑。
  “他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呢?我只知道,他给梅解语圆场的时候比较认真。”
  “梅山掌门和薛冲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张洄淮想了想,认真道。
  雷问心托腮,咬着一片糕点,很苦恼地说道:“他喜欢惹祸的人。大家都不喜欢的,他却很享受。”雷问心舒展眉头,断言道,“其实他吃饱了撑得,整个听风楼都是吃饱了撑得。”
  张洄淮又听到她道:“还是没我爹吃得饱。我爹也是神了哈,叫我们来北境挑好苗子,他就挑中一个马屁精,要收他当亲传弟子。多亏了小步,不然又请回家一个门神。我给爹写信,他还同情这马屁精,说等他伤好了,就把他带回来。这可愁死我了,那马屁精叫什么来着,马——马——?”
  “马欣眉。思危剑盟马家,马家族人遗散。他这一支是唯一还活跃的马家人了。”
  雷问心疑惑道:“哦……对了,北境最近不是在找思危剑?八大世家,每家一把思危剑,只有一把思危剑是真的。马家这么潦倒,他家那把肯定不是真的喽。”
  “……八大世家,八把思危剑,只有一把为真。这是近来的说法。”张洄淮若有所思道。
  “怎么了师兄,有什么不对吗?”
  “前几年,我也曾广读书,也曾广交友。我听说的版本还是思危剑在薛家保管,后来薛小姐和公孙家的公子私奔,带走了思危剑。和如今的说法完全不同。”
  “啊?那真是很不同,所以到底几把思危剑?”
  张洄淮摇头:“听风楼没有假消息,但要是只听他们明面上放出来的消息,那比听到假的还不如。消息组织一手遮天,无论是指鹿为马,还是给所有想看豹子的人一把竹管,都类似于涸泽而渔。”
  雷问心收敛形容道:“就如同前几年的丹枫山庄,独霸武林。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一切皆有迹可循。丹枫还在苟延残喘,可眼看着我们九雷岛和净山门的话语权都增加了。听风楼也是如此?”
  “嗯。”
  雷问心打了个哈欠:“我雷问心竟说出来这么有道理的话,师兄,你想想怎么奖赏我?”张洄淮笑笑,问心又纠缠上来,在他耳边说笑话,张洄淮微笑着倾听,而他们身后的九雷岛弟子也在议论纷纷,都在说思危剑的事。
  九雷岛是幸灾乐祸,九雷岛这么些年当丹枫山庄的左胳膊右膀子,早就看丹枫山庄不爽。思危剑是北境从他们先祖手里抢走的剑,能拿思危剑做文章,他们当然高兴。
  “早就该治治这帮姓兰的。”“谁说不是呢?一年死三个,实在是报应。”“北境真是丹枫天敌!天都死了三个长老,换丹枫死三个庄主,天都不亏。”“而且北境还穷,一时半会没法南下,光牵制丹枫不来抢地盘,只找丹枫麻烦,不管我们这些门派。”“快别说了,丹枫还管着武林盟,要是天都又蓄谋南下,丹枫又得叫武林盟去开会抗北。好事没我们的份,坏事一大堆。再死几个姓兰的,才叫痛快!”“哼,挖出来思危剑恶心恶心他们也好。”
  众人一骂起丹枫来便有说不完的话,就跟他们私底下骂自家掌门一般快乐。只是当着大小姐和大师兄的面,不好骂掌门,所以便加倍骂起丹枫。
  张洄淮站起身:“差不多了,我们去街上看看。谢家二少爷说,要风光嫁娶,所以预备了花轿游街。”
  谢家富可敌城,三天前死了三个,尸体都没下葬,三天后就娶新娘子,新娘子还是从鹤家跑出来的大小姐,改名换姓叫薛冲,被天都剑峰掌门亲自来接,是练武奇才。
  全城都出来看热闹,小儿童骑在自家父亲的脖子上,指着九雷岛刀剑上的青鸾鸟叫道:“九雷岛!九雷岛!”一齐半条街的人,都回头看向威武过街的九雷岛人,有弟子向张师兄道:“北境民风淳朴,咱们也是香饽饽。”另一弟子接口道,“武学繁盛过的地方,如今凋零,所以便更敬重武林中人。我们算沾光。九雷岛就算还好,他们对天都剑峰那才是朝神一样,你看公孙灵驹二十来岁都快成北地圣人了。”
  问心瞧着好稀奇,从来没被这么热烈欢迎过,她不时地挥手微笑,把随身带的梨糖都扔给孩子们,又转头问师兄道:“琴漪呢?他在哪儿?”
  “前面的马上吧。哎,花轿过来了。”张洄淮看过去,只见屋顶上还站着好些人,都是来看花轿游街热闹的,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北境人深谙此道,他抬头时却在观察那么百姓中是否混入武林中人,他很快就发现了好几个:“听风楼……”
  人人都在看那顶珠光宝气华丽无匹的新娘车架,问心耳朵一动,挨到师兄身边:“听风楼?琴漪不就是听风楼的?”
  “听风楼分派系,日月派和星派内部打得不可开交,日月派管文书贮藏,星派管财政开支。一个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一个是江湖茶馆遍布武林。日月派平时不出现,一般就是星派在江湖走动。那些人都是星派。”
  “那琴漪是星派?”
  “不是。他向我解释过,是听风楼主单独给他派人,二十四桥,汇聚了不少江湖上的流浪人,只听命步琴漪一人,专攻北境。二十四桥也全在暗处,很少出现。”
  问心往师兄嘴里塞了块梨糖,笑道:“那他的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昨天五师弟不是给你讲过?”张洄淮领头带人走着,舞狮的队伍正经过他们,香车宝马在日光下琳琅缤纷,一片红光在宝石散射下照红了半边街道,晚霞般洒在众人脸上,张洄淮和雷问心脸上红光流动,都沾上了洋洋的喜气,两人互相微笑着,问心又要纠缠师兄再给她说一遍,却啊了一声:“我看到那些人了。”
  不止星派的公仪心公仪爱在监听消息无暇高兴脸上没有喜色,霞光照不到的地方正是鹤府的门楣。马车红霞宝光转动,独独转不到鹤府的牌匾上。玄武骑在自竖脖子上,两人以高难度动作对视,纷纷捏紧拳头,喊了一声:“爽!”
  玄武又叫了一声:“那不是马欣眉吗?我去!被鹤家赶出来了?!你看他那表情!”
  马欣眉居然坚强地站了起来,虽然戴着斗笠,看不出来是谁,但此等贱人,就是化成灰,玄武自竖也认识他。马欣眉身后还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傻子,都是听信他的忽悠,要跟着他去九雷岛出人头地的呆瓜,此时他被鹤府两位老人家客客气气请出来,依靠着这几个傻子勉强站立,他没什么生气地往前走着,行尸走肉一般逆流离开,被凑热闹的人群冲撞,直到看到九雷岛弟子才奔过来:“张少侠!”
  问心瞪大了眼睛:“马屁精?他好厉害,还可以站起来呀。”
  薛冲人在轿中,她钗裙累赘,坐在轿中,长久只见日光颠簸,她额前的金饰上也跟着一晃一晃,像个小爬虫在她脸上一上一下。北境化雪,日光齐耀,她不耐烦,便摘了盖头。
  她手里握着一个苹果。这是珍珠给她的,珍珠说:“在我的家乡,新娘出嫁都拿一个苹果,代表平安吉祥。但……给你,是为了给你充饥。反正不是真的,你就把它吃了吧。”薛冲没吃,纵然饥肠辘辘,她还是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