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如果命运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降下垂怜,讓这个时空里的一切在她逃出宫门之后依然延续……
  那么她就有可能,获得一段平凡、安稳而幸福的人生。
  或许比历史上她曾拥有的, 要好得多。
  这份可能,让冤魂们心甘情愿放弃最后的机会。
  ——因为那个女孩活着,就是他们活过的证明。
  江秉燭听到了宫装女子那一刻的心声, 但这并没有帮助他理解冤魂的选择。
  好在他本来也没打算理解。
  江秉燭忽然想起来, 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依稀听过類似的话。
  那是在诡异世界一处非常荒凉的人類遗迹。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年人類拒绝了他许诺的愿望,轉而从从尘封的补给盒子里, 拿出一块仅剩的食物给他。
  “我没什么愿望需要你实现了, 燭, ”他说, 声音像风一样輕,“你活着……那就够了。”
  “只要你存在,我们的文明就没有真正灭绝。”
  江秉燭:“……?”
  活着是一切生物的本能,这本来就不需要提醒。況且他又不是人類,人类的文明和他又什么关系。
  他对此有很多疑问,但老年人类这么说完,就靠在墙角,安安静静地失去了心跳,死得时候表情看起来非常满足。
  人类手里的拿着的那块食物掉在地上,江秉烛的影子把它卷了起来。他尝了尝,是块鱼饼,味道还不错。
  看在鱼饼的份上,江秉烛没有把人类从安眠中拉起来,让他解释这番奇怪的话。
  总归,人类都是很難理解的生物。
  江秉烛坐直了一点,身影从幽帝的宝座上消失。
  ——
  在行宫的门口,女孩手里握着那块通向外界的玉牌。冤魂和学生们看着她,等她走出这个命定的囚笼。
  她張开手,手掌已经推到了深红色的宫门。
  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蹿了出来,一把将女孩推倒在地,抢过她手里的離宫玉牌,将它贴上了宫门!
  宫门在他的推动下开启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那人身影一闪,便就此消失在了门口。
  不论是冤魂还是学生们,在惊变之下都没来得及做出有效的阻拦,直到行宫大门的那条缝隙要开始合拢,才一股脑儿冲了上去。
  但他们的力量无法违拗行宫的规则,那扇大门又像原来一样紧锁着,不论多少人用劲,都再也无法推开。
  这下,他们都没办法出去了。
  站得最近的学生们看得清楚,出手抢夺玉佩的那个人是……江亦宁!
  他从很早之前就安静了起来,没人想得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難。而且,京城人尽皆知,江亦宁有两项评级优秀的异能。其中一项是辅助系的“定向标记”,另一项异能则是可以操纵风进行攻击,两项异能本身,都很难让他有刚才那样的速度。
  “是冤魂,”许思恒说,“一定是不知不覺间,冤魂把小宁替换了!”
  在进入这段记忆前,他们很难辨认被冤魂替换掉的同伴。但在与冤魂们同行了一路后,他们已经多少能够察覺那种阴冷、不甘的冤气。而那种气息,在刚才的江亦宁身上,确实清晰存在。
  一时间,没有人能给出准确的结论。刚刚的事情,究竟是江亦宁的本意,还是冤魂不知不觉间替换了他,去完成自己的执念?
  但他们也没有时间想了。
  失去了玉牌的冤魂们先是扶起了女孩,然后不约而同地轉过头。
  那一雙雙流着血泪的眼睛,此刻终于看向了他们。
  在那一瞬间,学生们头皮发麻!
  冤魂们……把这笔帐算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不想和冤魂发生冲突是一回事,但在这样的情況下,再不动手,就只剩死路一条。但以雙方的悬殊数量来看,真打起来……
  在失去玉佩后,冤魂们原本还算正常的形態癫狂了起来,阴冷的气息骤然上涨,連带周边的温度都冰得吓人。
  赵一清低声提醒着a班的学生们,一步一步后退着。他们必须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动手,才有可能脱身。
  就在这时,前方靠近宫门的地方,空间突然一阵波动。紧接着,几个人类的身影在那里渐渐凝实。
  ——江秉烛、黎双白……还有其它那些,被冤魂所替代过的人!
  此时此刻,他们几乎站在冤魂的包围里,大多数人臉上还透着迷茫,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快、快跑啊!”
  不论是a班的,还是京城的学生都在这时失態地大喊了起来,可是他们的同伴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而冤魂的注意力彻底被他们所吸引,全都转了过去,转而注视着被替代者们。
  完了,绝对完了!
  学生们来不及多想,咬紧牙关,正要出手救人。
  可下一瞬,那些冤魂却齐齐顿住了动作。
  然后,用僵硬地动作,向着那些被替代者的方向……礼貌地福了福身。
  学生们:“??!”
  别说他们,就連其它的被替代者们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
  只有江秉烛臉上毫无波澜,平静得一如既往。
  但那毕竟是江秉烛嘛,a班学生想了想,就释然了。
  趁着冤魂们冷静下来一些,他们跑到前面,迅速拉走了自己的同伴,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你们没事吧!”金祈安激动地说着,三言两语讲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问,“你们被替换后,去了哪里,遭遇到了什么?”
  黎双白揉着额角,缓了一阵子:“说来话长,但……”
  他看了看那群冤魂,輕声道:“他们其实没有恶意,都是可怜人。”
  这一点,a班的学生们在不久前就深有体会了。
  冤魂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过得很可怜,即使带着执念死去,也并没有成为厉害的厉鬼。
  他们现在失去了離宫的唯一机会。出不去、逃不开,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这么白白落空了。
  学生们作为现代的异能者,都不知道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只能看着冤魂们长久地沉默。
  ——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出去,更何况那些死去已久的冤魂们呢。
  江秉烛靠在一颗松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前面。
  这些冤魂比无能狂怒的幽帝有趣得多。他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也并不打算提前从命运之河里看到结果。
  即便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冤魂们会无力地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烟消云散。
  他想着,看见面前的那些冤魂动了。
  他们的身影已经变浅了很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还在不断变淡。但他们重新开始行走,这一次不再向着宫门,而是……向着主殿的方向。
  可他们不是刚跑出来吗?又要往那里走,是干什么!
  按照他们现在的透明程度,走不到宫殿,大概就要散了。冤魂还能想不开,再寻死一次吗?
  黎双白喃喃地说:“他们是去找人的。”
  吴柏问:“找谁?”
  “玉牌没有了,但行宫里还有一个人,可无需玉牌,也能左右所有人的出入。”黎双白说。
  “他们去找幽帝。”
  “可是,不管怎么想,那种狗皇帝也不会答應他们吧?”吴柏说。
  黎双白缓缓摇了摇头。
  幽帝当然不可能会开门,冤魂们必然知道。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架势不像请求。
  ——而是弑君。
  即便很可能见不到那个残暴的君主,即便见到了也不一定能成功,也愿意为此,搭上仅剩的残魂吗?
  人类啊……
  江秉烛忽然笑了笑,转向司律,简短道:“簪子。”
  司律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一愣,甚至都没有顾上江秉烛并不客气的语气,把手中的金簪递了出去。
  江秉烛接过金簪,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那些冤魂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像是在等着他一样。
  江秉烛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用手抚了一遍簪子。
  松树梢上,残月的光冷清地照下来,映出了金簪尾部那些精致到夸張的镂刻。
  可其他人之前没注意到的是,金簪的头部其实很细,磨得又尖又利,不像饰品,像把能置人于死地的针。
  江秉烛并没有将金簪簪回宫装女子繁复的发髻上,而是放到了她的手里。
  “你忘了带上它。”他说。
  宫装女子的手不知为什么颤抖起来,后面的其它冤魂也是如此。
  学生们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冒出许多问号。
  他们当然知道江秉烛是个好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为冤魂们献上自己的一份微薄的力量。
  但是冤魂们对他的态度竟然这么好,两边都感动得执手相看泪眼了,还是让他们挺不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