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车窗开了一半就有风吹进来,还好不是夏天,也不用开空调,山风混杂着草木气息涌入车内,两人正靠着一堆摄影器材昏昏欲睡。
  “欸!醒醒!快看那边!”
  下车抽烟的司机忽然跑回来,用力地敲了敲窗户。
  两人瞬间清醒,有些迷瞪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还有些薄紫色的天幕迅速发黑,一片厚沉的云从尽头蔓延开来,飞快向着更远的方向飘移,遮掩,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就将天空遮住了大半。
  这种黑暗不是寻常夜晚会有的,它一点点缝隙不留,遮住了月亮、星星以及一切能发出光亮的东西。
  “老天……赶紧拍啊!”记者十分敬业,推了推身边的摄影师。
  “管他什么现象!快!老王,机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是从我们这边开始的,绝对是第一手资料!”
  “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爆炸了吗?没听见声音啊……”司机心里有点害怕,双手合十念叨了什么:“哎哟,那边我记得是青城山的方向啊。”
  “信号怎么没了?”举着手机想发点什么的记者懊恼地发现,刚才还满格的信号图标变成了“无服务”。
  “我的也是,电话都打不出去!”
  “试试车载广播!”
  三人手忙脚乱拧动广播旋钮,连续调了几个台都是杂音,就在他们打算放弃的时候,旋钮指针忽然微不可见自己跳跃了一下,紧接着从中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请蜀城青城山附近居民尽量前往开阔地带,或者呆在安全可靠的地方等待……局救援!……请……滋滋——”
  话音至此,广播信号猛然终止,彻底被淹没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高频的噪音之中。
  “老、老李……咱还录吗?”
  “……”
  -
  陈松聆心头的不安终于到达巅峰。
  他再也忍不住,翻身坐起来,穿上长袖外套急匆匆打开门往外走,须臾又折返回来,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了一阵,最后在书桌上揣了一把沉甸甸的铁镇尺在怀里,重新走出门外。
  晚上的老宅走廊里挂着古朴的风灯,但那点光亮实在微弱,仿佛几只偶然趴在角落的萤火虫一般。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身上没有任何能看时间的东西,但直觉来说,不过是七八点左右,而天幕已经是午夜的颜色了——这种黑色和寻常不同,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风似乎能吹进骨头缝里,阴森森,冰冷砭骨。
  陈松聆硬着头皮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老宅中间的区域,那里是陈家的祠堂,是明天祭祖的正式场地。
  他晃眼一瞟,忽然僵住了。
  祠堂里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谁?这里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是父亲到了?
  这么晚了,他还在为明天的祭祖做准备?不对……也没什么需要他亲自准备的东西啊,每回都是有人提前布置好,他也就只是来走个过场,让媒体拍些照片宣传而已。
  陈松聆屏息望着窗户上的影子,心中乱跳,仿佛受到某种吸引一般靠近。
  忽然,斜地里穿过来一只冰凉瘦削的手,将他手腕猛地攫住。
  “啊!!”陈松聆吓得魂不守舍,回头张望,只见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正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女人神色惶恐,目光焦急,但这副尊容落在对方眼中,俨然如同恶鬼深夜索命。
  陈松聆连连后退几步,反而脚下生风,步伐更快地往祠堂跑去。
  祠堂毕竟是供奉祖宗灵位的地方,在他的认知里天然带上几分庇佑子孙的浩然正气。
  等来到门前,再往后望,那个女人却远远停住了脚步,似乎因忌惮于屋中的某种事物而不肯上前。
  陈松聆松了口气,看着面前上了年岁的木制门框,悄声推门而入。
  不知怎的,虽然屋里亮着灯,但却寂静得可怕,这里连一丝寻常祠堂该有的香火气都无,反而隐隐透出一股阴寒。
  他越发想到了此前在公主陵的经历,并隐隐感觉到一股雷同的气息。
  踩着脚下冰凉的地砖往里走,面前是几根装饰柱和一排座椅,尽头的壁龛上密密麻麻放置着数层祖宗灵位,奇怪的是,四下无人,也不知道刚刚映在窗户上的人是谁。
  他缓缓往里走,耳畔时不时传来一种极其细微、似有若无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人正在地底深处痛苦哀嚎。
  寒意自脊椎窜上,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仓促间加快脚步,绕过正堂,来到了墙壁后边。
  那后面居然也摆满了整面墙的灵位!而他父亲陈德胤仿佛坐化了一般委顿在蒲团上,两颊漆黑,形容枯槁,然而双目中却迸发出令人胆寒的热切与疯狂。
  陈松聆吓得倒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架子上。
  陈德胤缓缓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小军,你来了。”
  “你看到了吧,这才是我陈家真正的根基所在。”
  陈松聆面有菜色,从未有今天这般觉得父亲如此恐怖。
  他注意到,这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摆放了不下上千个的乌木灵位似乎都并非死物,木牌上蒸腾着浓郁如墨的黑气,那些黑气扭曲蠕动着,隐约凝成一张张痛苦嘶嚎的人脸轮廓,无数细碎的、绝望的哀求与诅咒声交织在一起,潮水般冲击着陈松聆的三观。
  “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不是说只是普通的祭祖仪式吗?”他声音略带哭腔。
  陈德胤就站在这片痛苦旋涡的中央,他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兴奋与迷醉:“小军,赵大师大道将成了,我们也可以随她一起,去到这个世界最顶端的地方了!”
  陈松聆浑身颤抖,他发现黑气丝丝缕缕凝成一股,由窗外一直飘向很远的地方。
  是青城山的方向。
  “爸!”他倍感绝望:“这是邪道,这不是什么大道,这是邪道啊!!”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他的声音扭曲激动:“当初建这座祠堂,就是为了能囚禁住这些生魂,就是为了今天啊!人活一世有什么意思,我们应该站到更高的地方去,这才是真正的意义啊!小军!”
  陈松聆惊恐万分,躲过陈德胤的撕扯,哭道:“你不是我爸,呜呜,你不是我爸!我爸他从来不信这些,你到底是谁!”
  陈德胤神色狰狞:“我是为了你好。”
  说着,他毫不留情地将陈松聆拖到蒲团的位置,让他跪在上面,四周地面上似乎有咒文隐现,陈松聆瞬间被攫摄住心神,似乎有一股令人厌恶的气息包裹了全身,眼看着他的灵魂也要脱体而出,随着黑气一道散入青城山的方向,下一秒,一股淡蓝色灵光乍现。
  陈德胤骇然:“什么东西?!”
  陈松聆仿佛在冰火之中煎熬,他大叫一声,淡蓝色灵光散尽,他竟然突破桎梏,从蒲团上起身,掏出怀中藏着的镇尺,挣扎反抗中,无意抽在旁边陈德胤的额角。
  陈德胤跌跌撞撞捂着头往后退了几步,脸颊不自然抖动着:“你……你身上这股灵气哪来的?”
  陈松聆清醒过来,他欣喜地看着自己手掌上薄薄的一层护身灵气,神色复杂望向自己父亲:“太爷爷遇到的那个女孩,我也遇到了。”
  “那个承诺竟然是真的吗……”陈德胤愣神,渐渐的,浮现出不甘心的表情:“小军,你既然知道那个女孩真的存在,就该明白,一旦站到和她同样的高度,我们就能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不老不死是其次,甚至这个世界都能……”
  “爸!你醒醒!”陈松聆怒目而视:“这个世界有妖魔鬼怪又怎样啊!干我屁事啊!我就想踏踏实实当个花钱的富二代,我真不想成仙【踏雪独家】成魔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何况这种场景根本就不像要成仙啊爸!”他苦口婆心劝道:“你跟我回家好吗?咱别干犯法的事了,我还有点存款,能养得起你和我妈,就算被封杀了,大不了我去某音开直播带货……”
  陈德胤却脸色越发铁青,他忽然抽搐了一下,捂着胸口直挺挺往下倒去。
  满堂灵位震颤,无数道黑气幸灾乐祸一般,欲将他的魂魄拖入罚恶司的召唤。
  陈松聆挥舞着铁镇尺,试图驱散这些萦绕着的黑气。
  在混乱中,他猛地撞向一侧摆满了漆黑灵位的供桌,无数个灵位噼里啪啦砸落在地,那些囚禁其中的魂魄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逸散而出,发出尖锐的呼啸。
  陈松聆福至心灵般,又接连把前堂、后堂所有的灵位都薅了下来砸个稀碎。
  在这通泄愤一般的打砸中,他手中那层即将耗尽的淡蓝色灵气堪堪好击穿了牌位的束缚,罚恶司的锁链破碎,魂魄们不再啸叫挣扎,它们重获自由,宛若新生。
  也许明天一早,各大媒体将被一则“辉耀集团孝子贤孙,打砸祖宗灵堂宛如魔童降世”的新闻霸占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