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58节
  叶宣筳花了七八天才说服了人,说得嘴皮子都裂了。
  章家远房大伯父终于觉得章家翻案大有希望,儿孙不会被连累,这才肯奉上证据,哭天抢地喊起冤来。
  “气得我把他家几个宝贝儿孙一人一脚,踢得满院乱爬。”
  第103章
  章家远房大伯父手里紧紧捏了二十年的实证,是一匣子旧书信。
  章晗玉的父亲和这位远房大伯父是隔了房的堂兄弟,平日并不亲近,两房也不住在一处。
  章家出事的前几天,章晗玉的父亲深夜突然拜访,送来这匣子旧书信,叮嘱他的远房堂兄收好。
  这些都是他和各地好友平日来往唱和的诗文手书,其中记载了许多日常细节。
  章家祸事将至,若被人构陷罪名,保住这些往来书信,或有希望从日常细节当中查出破绽,推翻章家被构陷的大罪。
  远房大伯父连自己的发妻都没喊,当夜自己拿根针,取一堆旧衣裳,一针一线把整匣子旧书信缝去旧衣里。
  后来章家果然获罪,嫡支无一幸免,旁支流放去岭南。远房大伯父裹着层层叠叠的旧衣裳上了路。
  牢房里灯火点得亮如白昼。
  叶宣筳把几十封旧书信按照年份,一张张地铺开。
  庆和十年的往来书信有六封。
  来自章家先父和同窗好友的来往信件。
  幼年同窗读书的好友,当年人在东边的齐鲁地,任东海郡守。
  书信里提起海景壮阔,和京城风貌大不同,盛情邀约章父前来他治下的东海郡游玩。
  邀约游玩之事,连续几封书信都有提起。按照上下文推测,章父起先推拒,理由是父母尚在,家中新娶妻不久,膝下未有孩儿,不好远游。
  后来同窗好友在书信里极力夸赞出海盛景,海上星辰日月壮阔。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吾今日出海,得见真貌也!”
  拨动了章父心弦。
  “看这处!”叶宣筳指着信纸中段,“章家老家主应下了好友邀约!这封好友书信里写道:‘得知吾友将至,不胜欣喜,扫席以待’。”
  章晗玉呼吸都屏住一瞬,本能地扫过书信末尾。
  落款日期……
  庆和十年,六月二十八!
  自京城去东边齐鲁地游玩,坐马车出行的话,来往一趟总要整个月。
  书信写于六月底,七月送来京城阿父手中。收拾几日行囊,多半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再启程。八月初十当日,人极有可能不在京城!
  章晗玉飞快地翻开下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里果然提起,“……泛舟海上,把臂畅游。头顶中秋月,脚踏千里风,不胜快哉!
  饮酒大醉,尽兴而归,乐而忘返。今生当此夜,天地一闲人。”
  落款日期……
  庆和十年,八月二十!
  【头顶中秋月,脚踏千里风】
  凌凤池圈出这句至关重要的关键字眼,和章晗玉互视一眼。
  “庆和十年八月,你阿父应该人在齐鲁地,东海郡。与他好友度过中秋。”
  章晗玉只觉得一阵阵陌生的细微晕眩。
  心脏急跳如鼓,手心不知不觉渗出细汗来。
  多方人手苦苦搜寻的实证,终于跨越天涯海角,摆在眼前了。
  她再开口时,却显出惊人的冷静。
  “庆和十年,八月十五,我阿父在齐鲁海边,和好友出海赏月。
  只要能证明八月十七当日,他人还在东海郡未归。
  阿父不可能分身两处,八月十七当日不可能在京城签下九条巷密仓屋契。”
  “——九条巷密仓屋契书,可证实作伪。”
  凌凤池把摆满了小案的珍贵实证一一收入牛皮袋,交给大理寺丞。
  “日夜轮班值守,以性命护住了。”
  转头喊住摩拳擦掌准备动身的叶宣筳,“你留京,换个人去东海郡查证。”
  叶宣筳瞪道:“凭什么不让我去?”
  凌凤池给他的热茶里添了一把细竹叶,递过去。
  苦茶静心。
  把来回奔波五六千里的躁动之心压一压。
  “京兆章氏家主自小在京城长大。他幼年同窗读书的好友,应该也是京城人氏。”
  叶宣筳猛地醒悟。
  外放去东海郡任郡守的这位章家好友,多半也是京城世家子出身,落叶归根,人或许就在京城本地!
  叶宣筳领着大理寺丞一阵疾风般地走了。
  章晗玉仰起头,和走回身侧的凌凤池对视良久。
  “想不到……竟是这么个走势。”
  峰回路转,她至今都觉得匪夷所思。
  旁支大伯父居然留了一手,按捺二十年纹丝不动。
  她越想越觉得惊险,惊险之余,又觉得哭笑不得。
  “我那从未谋面的远房大伯父……他还真是又精又怂。章家怎会有这样的奇葩。”
  裹着一身旧衣流放去岭南,静悄悄秘藏几十封往来旧信件,三千里流放路无人察觉,不可谓不精明。
  害怕拖累了儿孙,一个字不说,身边妻儿一个不知,打算把兄弟临危托付的秘密烂在心里,带进棺材里,宁可不翻案也不冒险,就让一大家子在岭南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怂到了极点。
  她这位远房大伯父今年也六十多了罢。
  一阵后怕滚过脊梁,章晗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今年不敲登闻鼓,再等个十年八年,等到我这远房大伯父咽了气,把阿父托付的旧信件全装进旧衣裳带进棺材……”
  “那时,你阿父苦心留下的证据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岭南。翻案更加艰难。”
  凌凤池站在牢房小窗边,对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吐出一口胸中压抑多时的长气。
  给章家翻案困难重重,前路百转千折。
  岭南取证未回的这两个月,他顶着极大的压力,反复和朝中各方声音磋商,能压的压,能劝的劝,能拖的拖。
  拖到今日,终于等到关键证物出现,面前几乎关闭的一线窄门霍然敞开,前方现出一条宽敞直道。
  章家翻案有望。
  细小的雪花一片片地飘落在章晗玉的发梢肩头,她浑然不觉,捧着热茶出神。凌凤池拍去她身上各处的雪花。
  章晗玉回过神来,仰头冲他笑了笑。
  “这下心真的定了。我刚刚都在想着,去阿弟的坟前上香祝祷的场景了。”
  “那时我会对阿弟说……”她想了一会儿。
  “这辈子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我这个做阿姐的,没有辜负他的好名字。”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凌凤池耐心地听。正好肩头雪花拍尽,又揉了揉她浓密的乌发。
  “等待消磨志气。你做出了最好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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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找到突破口,案件便势如破竹。
  邀约章家先父出海游玩的同窗友人,在章家出事当年受牵累罢了官。
  之后兴许心灰意冷,终生再没有出仕。
  大理寺寻到这家后人时,章家先父的同窗友人已过世多年,生前对章家避讳不提。后人甚至不知阿父曾经结识过一位姓章的好友。
  但友人过世前遗留下一木箱旧物,告诫后人不许动。
  保存至今。
  大理寺开锁搜查旧物,果然在木箱里发现了章家先父写给友人的众多来往书信。
  【中秋当夜,月升于海,星汉壮阔。
  海上泛舟,与君把臂同游,醉卧逐流,仰观星辰,而知天地之浩渺,人小如微尘】
  【生于天地数十载,弹指浮沉一轮回。天地为何生我?吾又以何物遗天地?思之慨然。
  与君共勉励,当不负此身】
  书信末尾,落下章家先父常用的花押和小印。
  落款写道:
  【庆和十年,八月十七。写于东海郡归途】
  *
  章晗玉出狱那日,是个京城冬日难得的晴天。
  冬阳映照在头顶,满地积雪被清扫出一条长道。她身披厚实大氅,被女狱卒领着,从住了三个月的牢房里慢腾腾走出,穿过昏暗甬道,走去日光下。
  凌凤池在大理寺狱门外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