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56节
  “不辛苦。”
  两人继续翻阅屋契。
  站在旁边的叶宣筳:……
  他为什么在这儿?他今天来做什么的?
  叶宣筳高声叫进来一盆水,蹲角落里洗眼睛去了。
  章晗玉把屋契翻到最后,看了眼落款。没有阿父的花押,只按下一枚朱红的拇指印。
  “这更不可能是阿父的做派了。”她指着拇指印,“只有不识字的人才会按指印签契书,文士都爱签花押……”
  心神电转间,她的目光忽地一颤,闭上了嘴,紧盯那拇指印。
  契书多半是假的。
  但这枚指印……只怕当真是阿父的。
  凌凤池也想到了一处。
  京兆章氏当年算京中大姓,章父身为大家之主,亲自参与签下屋契书有违常理。屋契很有可能是伪造之物。
  但落在契书上的拇指印,多半是真的。
  当年章家事发,章家先父被拘捕入狱严刑逼供。
  被逼供之人是个硬骨头,或许拿不到花押,但一定可以按下拇指印。
  凌凤池仔细查看屋契记录的位置。
  是城南一处寻常的两进小民宅。民宅所在的“九条巷”,他并没有印象。
  “这处小民宅,和章家的谋逆大案有什么牵扯?”
  叶宣筳洗得满脸满头都是水,抹一把湿漉漉的眉眼起身。
  “京城已经没有九条巷了。二十年前章家大案查办期间,九条巷进驻守兵,日夜搜查,住在巷子里的百姓受不住惊扰,全搬走了。”
  大理寺四处寻访多年前章家大案的参与人。超过十个老官吏指证,章家当年藏盔甲兵械的“密仓”,就在九条巷。
  章晗玉凝视着契书末尾的朱红指印。
  时隔二十年落入眼底的这片红色,也不知是印泥,还是父亲在大狱中留下的血迹。
  叶宣筳毕竟办案多年,通过这张屋契,一瞬间把线索串了起来。
  伪造屋契。
  囤积盔甲兵械于九条巷密仓。
  拘捕章家人,严刑逼供,强行按下指印,制造出所谓物证。
  二十年前的冤案现出雏形。
  漫长岁月过去,当事人已不在人世,只凭一张可疑契书想要推翻一切,谈何容易。
  叶宣筳回头又喊来了大理寺丞,两双红通通的兔子眼直勾勾盯着契书。
  大理寺丞咕哝几声,含糊地递来一个称呼:
  “……女郎,你手边可有任何证据?比如说令先父的笔迹,指印之类的……”
  章晗玉弯着眼笑。这位大理寺丞从前跟她也没少结仇。嘴里别别扭扭吐出一句“女郎”,真有意思。
  所以说,人还是活着好啊。
  日子过着过着,她居然活着看到大理寺一帮老对头合力帮章家翻案了。
  有意思归有意思,讨要的东西她可拿不出。
  章晗玉一摊手,“什么也没有。”
  大理寺不死心地指着契书上的日期。
  “庆和十年八月十七。这一日令先父在何处?你可有印象?”
  “庆和“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
  章晗玉算了算日子,“庆和十年啊,你可问对人了。我还没生出来呢。”
  大理寺丞:……
  契书如果纯属捏造,当然会故意把年代捏造的久远一些。越久远,越难追溯比对。
  年代久远的屋契,无处可寻的卖家,不再存在的九条巷,散落不知何处的九条巷曾经的乡邻百姓。
  叶宣筳和大理寺丞互相瞪视无言。
  线索乱成麻线的章家旧案,从何处落手?
  凌凤池沉吟着,取过小案上的执笔,提笔写下两个字:
  【拆、分】
  “废太子案动摇国本。小天子长大亲政之前,绝对不能碰触。”
  “章家旧案,需和废太子案尽量拆开。”
  “拆而分化之,绕开废太子案的影响,单独给章家头上的谋反大罪翻案。”
  叶宣筳拍案赞同。
  最近朝野一片混乱。废太子一脉的两位庶人皇孙趁着登闻鼓响,也借机上书喊冤,意图为废太子翻案。
  不怎么露面的诸位宗室王纷纷出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要求小天子立储、废太子一脉重入东宫的匪夷声音。
  三公以“动摇国本”的名义,坚决反对章家翻案。附议者不少。
  局面其实相当危急了。
  “吕钟藏起的这封屋契书,是个极好的切入契点。”凌凤池道。
  “藏于九条巷密仓的盔甲兵械从何而来,到底是何方准备的,是否为了助太子谋反逼宫,我们都无需追根究底。这些是废太子案的范畴。”
  “我们要做的,是证明屋契书伪造,当年章家判罪的物证有误。章家并非九条巷密仓之主。”
  只要能证实章家和九条巷密仓无关。满库仓的盔甲军械不是章家所有,物证存伪。
  章家就能洗脱谋逆大罪。
  凌凤池把泛黄而薄脆的几张屋契书重新交给叶宣筳手中:
  “章家还有旁支族人在岭南。庆和十年八月十七当日,章家老家主身在何处,当日章家有何动向,问一问章家还活着的旁支,说不定会有人记得。”
  叶宣筳精神一振,接过屋契书,领着大理寺丞起身便走。
  “岭南那边别抱太大希望。”章晗玉坐在身后,浇下一盆冷水。
  “旁支族人早分家出去,和阿父都不住在一处,他们知道什么?知道的人都去地下陪阿父了……”
  她的提醒压根没起作用,叶宣筳风风火火地出了牢房。
  远远抛下一句:“只要有一丝线索未断,能往下挖一寸,就往下挖!”
  章晗玉失笑。
  “之前有一阵叶二郎整天半死不活的。最近倒是活蹦乱跳,精神好得很。”
  凌凤池瞥来一眼。
  “之前哪个整天挖坑让他往坑里跳?”
  叶宣筳生性疏阔,不喜政斗谋算,觉得入大理寺无甚意思,一年审不了几个案子,和人争斗空耗光阴。
  “今年开春那阵,他被你折腾得不轻。和我抱怨了几次,险些辞官。”
  章晗玉仰头似笑非笑地:“现在办起章家的案子,从早到晚在故纸堆里挖出一脸灰,天南地北四处跑,他觉得不空耗光阴了?这不是劳碌命吗?下次我再找几个惊天大案给他。”
  话音未落,头发被揉了一把。“嘴上饶饶人。”
  章晗玉抿嘴笑了下。
  雪中送炭,大恩不言谢。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她心里记着。
  日升月落,整个十月倏忽而过。
  十一月初,京城落下第一场雪。
  第102章
  细雪从头顶小窗飘进牢房,章晗玉掂住一片雪花惊奇地打量,雪花很快融化在指尖。
  她身上裹一件温暖厚实的银鼠大氅,借着明亮天光写杂文散记。
  朝中争论的情况,凌凤池不肯细说,但显然不乐观。
  他每晚过来探监,有时用饭吃着吃着便陷入思忖,以至于筷子停在半空。
  章晗玉以筷子轻轻地敲击提醒,他便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继续无事般闲谈。
  和她闲聊起,城外满山枫叶都红了。整个山头云蒸霞蔚,极为壮美。
  清川公主十月出降,场面浩大。京城万人空巷,争相目睹盛况。
  珺娘过年就要十八了,京城几家大姓流露出结亲的口风。家里开始替珺娘相看适婚儿郎。
  珺娘看似温婉少言,心里极有主意,相看四家,回绝四家。三叔父愁得很。珺娘自己倒不急。
  “我们两个成婚的年纪,成了珺娘嘴里活生生的先例。不止堵得三叔父无话可说,还被她写进家书,送去巴蜀郡,堵她父母的催婚。”
  想起这些家事,凌凤池微微地笑了下。
  珺娘信中说,长兄年二十八婚娶,长嫂年二十三婚嫁。
  她自己年方十七而已。何须着急?
  再相看个三五年,总够挑到合适的儿郎。
  一个笑着说,一个笑着听。章晗玉边听边打量对面端正稳坐的郎君。
  清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