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婚嫁手册 第11节
  “大理寺狱里押着的鲁大成,听说熬不住刑,嘴巴快被撬开了。”
  “吕大监劳烦中书郎去探听探听虚实。”
  “若果真像传言那般,鲁大成管不住自己的嘴……嘴不牢的人,与其苟活在世上,还不如送去地下陪太皇太后娘娘。中书郎觉得呢。”
  “吕大监还问中书郎,凌家六郎那桩事办的如何了?中书郎,吕大监等着听动静。”
  章晗玉这天早上用了许多朝食。
  吃饱了才有力气担事。
  放下碗筷时,天色将到五更。她先吩咐人去宫里递条子告假。
  “就说我出门时不慎摔了,腿脚不灵便,告假一日。”
  又吩咐门外准备车马,叮嘱阮惜罗收拾细软,去佛堂请老夫人。
  “替我和傅母说:昨日和傅母争吵,非我本意,心中愧疚。城外有一处新购置的别院,山清水秀,适合春日踏青。惜罗,你陪傅母出城,在别院闲居一阵,散散心。”
  惜罗吃惊问:“什么别院?阿郎何时添置的别院?位置在何处?”
  新添的别院,是她委托阮惊春秘密购置的。
  太皇太后病危的消息传来,当时还在新年正月,她立刻把这件事吩咐下去办了。
  名义上说是“城外别院”,其实地点已经远到京畿界碑之外,隶属于周边郊县的山中,算是秘密安置的一处藏身退路。
  万一京里情形不对,从山里往外县跑,方便。
  惜罗领命去佛堂请人。
  阮惊春准备好了两驾马车,站在书房外等吩咐。
  “城外别院一来一回得两天功夫。我送老夫人去城外,明早阿郎进宫上朝,谁给阿郎驾车?”
  章晗玉漫不在意道:“明天再告一天假不就得了?就说我摔得厉害,腿瘸了,走不动路。”
  阮惊春毕竟是个十八九的少年郎,顿时没心没肺地哈哈笑起来。
  这边笑声才停歇不久,那边惜罗哭着从内堂出来了。
  “老夫人不肯走。“惜罗被老夫人当面狠排揎了一顿,委屈得眼泪要掉不掉的。
  “老夫人还质问阿郎,为何要把她诓出京城去?她在京城碍着阿郎什么了?”
  傅母压根不相信章晗玉“心中愧疚,送她去城外散心”的说辞。她的原话也更伤人,说的是:
  “老身留在京城,碍着你们阿郎投靠阉党、认贼作父了?京兆章氏被她毁得乌烟瘴气,再把我弄走,她好为所欲为?”
  “老夫人说,若阿郎不能痛改前非,重振门楣,她死不瞑目。老夫人放话说,她死也要死在京城。阿郎若强迫她走,老夫人就、就把自己的眼睛珠子抠下来,扔在城门下,代替她留在京城,盯着阿郎……“
  阮惊春大为不忿,抱臂在旁边嘀咕:
  “虽说老夫人把阿郎从小养大,毕竟不是真正的主母,只是个傅母。我可没见过哪家傅母对主家这般凶狠的。阿郎,我和阿姐去佛堂把老夫人请出来塞马车里,今日就送走!我才不信老夫人当真抠了自己的眼珠子……“
  章晗玉站在窗边,笑了声,“阮惊春,我现在数三声,给我滚出门外去。三声数完我还能在院子里看见你,自己收拾行李滚蛋。一。二。”
  阮惊春连滚带爬地飞跑出去。
  数到三时,人已经滚去院子外头,大声讨饶:“阿郎,我说错话了,阿郎原谅我这回!阿姐,替我说几句好话啊。”
  阮惜罗气得跳脚,隔着院子骂说话不过脑子的弟弟。
  章晗玉不紧不慢道:“她真的会。她一向对人狠,对自己更狠。真把眼珠子抠出来了,谁能给她安回去?”
  “罢了,傅母要留,让她留吧。“
  别院布置好了,人不肯去。章晗玉站在窗边,对着庭院新发的绿叶出了一会儿神。
  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打量长檐下空空的燕子窝:“那只不听劝的小乳燕呢?”
  惜罗也抬头去看:“小乳燕?早学会飞了。就在宫里办国丧那几日飞走的。“
  “不错。“章晗玉端详良久,一点头:
  ”可见死不悔改,猛撞南墙,也是有可能把墙撞穿,直飞蓝天而去。别院的事不提了,我另有安排。“
  阮惊春蹑手蹑脚走回来说话。
  他清晨在门外护卫,宫里传话被他听得七七八八。猜来想去,阿郎今天心情不好,兴许和宫里的传话有关?
  “阿郎可是为了鲁大成之事烦恼?大理寺狱又不是铜墙铁壁,阿郎只管吩咐一句,我今夜就潜入大理寺,把鲁大成杀了!”
  章晗玉不许他去:“大理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去。京中谁不知你们阮氏姐弟是我的人?你被他们抓了,和我自己落网有何区别?”
  阮惜罗恼道:“大理寺都是凌党的人。让阿郎为难的桩桩件件事,都和凌凤池有关。杀个鲁大成顶什么用?阿郎说杀凌凤池不好,我们今夜就去凌府,拿刀抵着凌凤池的脖子,叫他发誓不再和阿郎为敌。”
  阮惊春摩拳擦掌:“真的?今夜就去!”
  两姐弟胆大包天,你一言我一语。
  章晗玉在旁边听着听着,你别说,她还当真畅想了拿刀抵住凌凤池的脖颈,逼他发誓求饶的场面……
  他不会求饶的。
  毕竟认识多年,彼此脾性摸了个清楚。那位是软硬不吃的类型。
  好声好气商量都不能成事,拿刀架脖子逼他发誓?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馊主意一个接一个的。”章晗玉畅想完了,人回到现实中,摆摆手,把乱出馊主意的姐弟倆统统赶出去书房院子,“让我清净清净。”
  窗下小桌上摆着一盘黑白残局。
  她闲来无事,会自己跟自己下棋。今日这盘残局上,两条大龙互相搏杀,局势胶着,胜负未分。
  章晗玉拉开棋盘坐下,左手跟右手对弈了两步。
  其实想继续胶着下去,也不是毫无办法。
  比如说,今日就布置婚堂,广发婚贴,明日就迎娶了惜罗。
  以“娶亲“做挡箭牌,可以挡住迫在眉睫的尚公主的难题。
  过两三年,再寻一个婴儿,暗做一番打算,章家又可以“添丁“了。
  但难题只能拖延一时。
  她会彻底得罪清川公主。小天子也会疑惑不满。皇家信重,岌岌可危。
  干爹会诘问她,为何拒绝尚主的好事。
  惜罗出身不高,迎娶惜罗为章家新妇,傅母肯定不满意,必然闹得家宅不宁。
  章家新添的婴儿会长大,迟早有一天,这婴儿会震惊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不是个男人……
  隐瞒的难题无法解决,只会像山顶滚下的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某一天引发全面雪崩。
  驸马人选,【中书郎,章】。
  凌凤池这招精准的阳谋,把她藏在暗处多年、视而不见的无解之难题,毫不留情地揪了出来,摊开在阳光下,不容忽视,不容逃避。
  章晗玉注视着棋盘上搏杀的黑白双龙。
  凌凤池昨夜亲自登门,问她:“事到如今,中书郎自愿退了么?“
  大饼画得倒是好看。
  什么:“以后家里有难处,与我说。”
  什么:“归而隐之,许你逍遥山林。”
  昨晚登门画了一通大饼,今天还要来。步步紧逼,软硬兼施,不把她逼退出朝堂不罢休。
  她真退了,外有干爹秋后算账,内有傅母不依不饶。再加上这么多年官场上,她得罪的官员数目,自己都数不清……
  无权无势,倚仗朝堂老对手的鼻息,苟延残喘。
  这种日子,逍遥么?
  安静的书房里,章晗玉喃喃自语:“我只想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好的赖的,能过就行。”
  “现在搞得连凑合过都过不下去……”
  棋盘上飞快又落下几颗黑白棋子,执子的纤长手腕在半空猛地一停,棋子扔回玉盒。
  下一刻,静谧的书房里忽然哗啦啦一阵大响!满地都是滚动的棋子。
  章晗玉微微冷笑着起身,抬手掀翻了棋盘。
  “备马车入宫,我要求见小天子。”
  *
  说来也巧,凌凤池今日也告了假。
  凌家三叔夫妇大清早地在自家撞见侄儿,齐齐吃了一惊。
  凌凤池向来勤勉政务,几乎从不告假,日日早出晚归。
  家里也是他掌事,但白日里通常找不到人,三叔夫妇都习惯了,但凡有重要大事需要侄儿决断,他们都会在入夜后请人来。
  今天猝不及防在大白天见着人,明晃晃地站在阳光下……怪不习惯的。
  三叔母关切地问:“凤池,你病可好了?你可别太勉强自己。”
  凌凤池身上的风寒早好了,今天当然不是因病告假。
  “侄儿身体无恙。“他长身立于庭院中央,行礼如仪,人如芝兰玉树,声音清冽如山间冷泉:“有一桩正事和三叔、三叔母商议。”
  “侄儿的婚事耽搁多年,近日有了眉目。若事顺利,今日便能定下。”
  “只等女方点头后,提亲、纳采等事宜,侄儿想,还得请家中长辈出面。”
  第10章
  三叔夫妇又惊又喜。
  尤其是凌家三叔,迭声喊:“好极,凤池,你终于想开了!三叔早说了,人要往前看呐。”
  自家侄儿今年都二十八了!哪家儿郎这么大年岁还未娶妻的?
  凌家前任家主,也就是凌凤池的父亲过世时,身上官职只是个正五品谏议大夫。当时,凌家已经两代未有族人出任三品以上的实权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