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漱一路走,一路左右顾盼流连,脸上流露出豔羡的目光。冰雁瞧在眼里,并未言语,只引着她走进北侧的配殿。
  "奴婢等给玉漱小主请安。"
  配殿内窗明几淨,在巨大的双面绣屏风前站着一列宫婢,手里都捧着託盘,上面盛着华丽的宫装和首饰。玉漱甫一进门,都朝着她敛身揖礼。
  "这……"
  玉漱一时怔住,迈进门槛的步子也停住了。背后,冰雁只轻轻推了她一下,然后朝着配殿里的奴婢吩咐道:"好好伺候玉漱小主。"
  明媚的阳光顺着窗櫺静静地洒进来,彷佛在地面蒙上一层轻薄的白纱。正殿里的寝阁中,李倾婉端着茶盏,慵懒地坐在西窗前的炕床上,后面靠着金心烫红软垫,半眯着眼,正望着窗外的满院花树,略微地出神。
  回廊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噹的脆响,而后门帘随即被撩开,迈进门槛的少女,足下踏着一双胭脂红云纹旗鞋,身上穿着湖蓝色笼烟釉葵瓣宫装,未绾髮髻,只梳了简单的麻花辫,顺着左耳搭在肩膀,乌丝间别着精緻的景泰蓝单簪,映衬得面容如玉,尤其是眼角一颗泪痣,盈盈欲滴。
  李倾婉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桉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挑起唇角,"俗语云,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果然是一点都不错。"
  玉漱战战兢兢地朝着她挽手行礼,"奴婢……给婉嫔娘娘请安。"
  "起吧。"
  婉嫔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吩咐身侧的奴婢将前几日乾清宫赏赐的点心和糖果端上来。
  "别紧张。本宫之前便说了,既进得宫门,便都是好姐妹,一併说话谈心,也免得生疏。而且本宫看着你,彷佛就看见了自己刚进宫时的模样,那麽美好单纯。因为只有尚未经历世事,才会有这麽清澈的眸子和善良的心肠。"
  玉漱怔怔地抬眸,"娘娘……"
  李倾婉脸上的笑靥愈加温和,轻然地问:"对了,本宫上次送你的舞衣,可上过身了?本宫就怕你捨不得穿,束之高阁。"
  玉漱一听,忙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都是奴婢该死。那件舞衣……舞衣被奴婢不小心弄破了……"
  李倾婉的目光从她的头顶掠过去,却是轻笑了一声,"破了就破了,只是一件死物,何劳妹妹提什麽死不死的。只是本宫想问你,那裙子真是你不小心弄破的,还是……有人眼红本宫送你贵重的东西,暗中捣鬼?"
  玉漱低着头,没说话。
  李倾婉轻轻一歎,伸手将她扶起来,"你终归是太年轻。不知道在宫里边一向是这样,只要你出彩,只要你比旁人优秀,就会遭到无止无休的指摘和责难,更甚者,是谋算和陷害。本宫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怎麽会不懂呢。"
  玉漱低着头,却是听得动容。
  "能得娘娘如此宽容体恤,奴婢何德何能……"
  倘若不是莲心跟她说过在御花园的事,真要以为这位婉嫔娘娘是多麽的和善宽厚。她仅是一个刚进宫门的秀女,而她则是高高在上的后妃,不但以礼相待,而且待若姊妹。
  这时,李倾婉握着她的手,指尖一点抚摸着她的手臂,"手比柔夷,肤若凝脂……这麽嫩,真是能掐出一汪水儿来。"
  玉漱的脸有些红,赧然地咬唇。
  李倾婉瞧见她的神色,不禁扑哧一下笑了,"瞧妹妹,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儿啊。倘若以后遇见皇上,这般忸怩放不开,可怎生是好?"
  玉漱闻言,有些惶恐,"婉嫔娘娘,奴婢只是一介秀女,万分不敢存那心思。"
  "你说这话可就错了。"李倾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是秀女,进了宫,就是这宫里的人,是皇上的人。但一日未曾通过复试,确定被最终留牌,还是有可能会被送出去。本宫瞧着你天资极好,生得又漂亮,倘若不能留在宫里,不就太可惜了麽!"
  第49节 :扶栏向东风(2)
  李倾婉说罢,目光高深莫测地落在她的脸上,"玉漱,本宫是因为很喜欢你,才跟你说这些话,才希望你能留下。可明白麽?"
  "承蒙娘娘看得起,奴婢……愿追随娘娘在身后。"玉漱低声说完,再一次跪在地上。
  这回李倾婉却并未拦着她,只给了冰雁一个示意。
  冰雁领命,轻步上前,交给玉漱一枚金丝锦缎的袋子。袋口用丝絛扎紧,但仍可见里面装着满满的金子,黄澄澄,闪烁着一波波的碎光。
  "本宫知道你是寒微家世出身的女儿,这些金子你拿着。宫闱这个地方,讲究的不仅是容貌和品行,更要有机会。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玉漱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绣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御花园、体元殿、静怡轩等处,都是阅选秀女的场所。因着暖阁里每日还有大堆政事要处理,内务府便根据各旗参选秀女的数量多少进行搭配,一般每隔几日只安排两个旗,以供皇上阅看。
  直到今时,被阅看过的还只是镶蓝旗和正红旗的秀女,按名讳选出其中十之二三,在体元殿里进行複选。却是并无一人被留下。而且在回来禀报消息的奴婢处得知,皇上兴致甚是不高,几乎不参与,都是勤太妃在主持。据说在这次以后,还要将下一次的选核推到半月之后。
  钟粹宫里的诸女,都在心里打起算盘--倘若要等着轮上自己所在的旗籍,要轮上自己去待选,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于是那些家世好的,就开始四处托人;那些家底厚的,都在着手四处打点。
  申时刚至,敬事房里的太监们结束了午膳,都在继续忙着整理后宫妃嫔们的绿头牌。桌桉前整整齐齐摆着一大摞文书,上面的字却很少,是早前的小太监记录的皇帝宠倖某个妃嫔的事宜,手抄本,还要誊写造册,等写好了,手抄本即要焚毁。
  "天这麽热,你们还闷在这里埋头苦干啊!"尖细的声音响起,小太监们朝着门口望去,却是李庆喜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太监,怀里都抱着一枚又大又圆的西瓜,像是冰镇过,瓜皮上还冒着白霜。
  "我算是看出来了,整个内务府,你们才是最辛苦的人。得,今儿太妃娘娘赏了几个西瓜过来,我给抬到门口了,赶紧去吃一口解解暑吧。"李庆喜说罢,吩咐将西瓜放下。
  敬事房里的太监们都认得他,是都虞司的总管大太监。众人此时正热得不行,听他说完,无不喜出望外,纷纷朝着李庆喜道谢。李庆喜摆摆手,示意他们到门口拿西瓜刀,切分冰凉凉的西瓜吃。
  明间开门的屋里,宽敞整洁。最靠近西牆的桌桉上,摆着一个七尺见方的锦屉。屉子里码放着一枚又一枚香木牌子,牌头拴着深绿色的丝絛,扣着放。那牌子,后宫的人再熟悉不过,下面压的可都是每个将要安排进御皇上的后妃名讳。
  李庆喜不动声色地绕过众人踏进屋里,背对着门口,见四周无人看着,迅速将那些牌子翻过来看,然后挑出其中一块,放在了锦屉正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他刚将牌子放好,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咳嗽声。
  "领侍大人。"
  苏培盛带着玉漱进来,望眼处都是三三两两围拢在一起的小太监,手里捧着西瓜,吃得满嘴淌汁,不由皱眉重重地咳嗽了两下,呵斥着。
  李庆喜吓了一跳,在他进门之前,赶紧拿袖子挡住身后的锦屉,朝着他一行礼,"奴才给苏公公请安。"
  苏培盛是敬事房正四品的总管,官衔至宫殿监督领侍,负责掌管整个内务府的事宜。内务府各司各院的太监和宫人都要听从他的调度,并管辖三大殿的日常起居。位居中宫宦官之首。与那些在宫中苦熬多年而不得升迁的老太监总管相比,未至而立之年,年轻气盛,亦年轻有为,仕途正是如日中天。
  门槛边的太监们见到他,都不敢吃了,梗着脖子,噤声垂首。
  苏培盛没理旁人,只闲闲地看了李庆喜两眼,而后似笑非笑地道:"这两天,咱家听闻李公公的眼神儿可是不太好,怎麽也不找个大夫给瞧瞧?"
  李庆喜一怔,没听明白,"奴才的眼睛没问题啊,苏公公是听哪个嚼舌根子的说的?"
  "眼睛好使,怎麽总是跑错地方呢?明明是在都虞司里当差,却见天地往敬事房里跑,还把后宫妃嫔的绿头牌当成是都虞司记录的笔杆子,想怎麽使就怎麽使。这要是一不留神传扬了出去,李公公总管的位置就别想了,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可就看万岁爷的心情了。"
  苏培盛一点情面都没留,说罢,就让身后的太监过去将锦屉取过来,然后一把翻开正中央的牌子,上面写着武瑛云的名字。
  李庆喜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第50节 :扶栏向东风(3)
  苏培盛睨着目光,将云嫔的绿头牌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咱家倒是眼拙了,没想到都虞司的人攀高枝儿都攀到咸福宫去了。咱家自小就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什麽心思,做奴才的还能不知了?这几年,为什麽宫里有的娘娘得宠,有的娘娘失宠?倘若都是仰仗这一块小小的绿头牌,你可就太小瞧皇上身边的我们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