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凌柱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煞白的脸色,忽然,却是仰天大笑,"完了,全完了。朝廷已经下了新的任命,人选却是一早就内定好的!"
  凌柱说罢,脚步一踉跄,险些没有摔倒,瓜尔佳·雪心一把扶住他,发出一声哭腔:"老爷!"
  莲蕊一脸难以置信,惊道:"阿玛,珍珠呢?姐姐采回来的珠子不是已经送过去了麽?怎麽可以将任命给了别人呢!"
  "注定如此……看来我真的是没有这个命,没有这个命……"凌柱涕泪横流,摇头说罢,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老爷,您别吓我……"瓜尔佳·雪心急得泪如雨下。
  旁边的莲蕊一跺脚,狠狠抹了把眼泪道:"太过分了,怎麽能平白收我们的银子却不给办事呢,我找他们去--"说罢,冲进厨房,急乱之下随手拿起了一把菜刀,飞快地往外跑去。
  瓜尔佳·雪心想扯住她的胳膊,却没拦住,急得大叫:"蕊儿,你要干什麽,蕊儿!"
  莲蕊不由分说地就往外冲,刚跨出门槛,裙裾一个不慎被鞋尖勾到,眼看就要被绊倒,就在这时,一双莹白的手牢牢地接住了她,"蕊儿,你别冲动!"
  纽祜禄·莲心拽着她,不让她挣脱,"阿玛的事,是朝廷的决定,非一般人能够轻易更改。你要去做什麽呢?就算去了,人家又怎麽会听你的?"
  莲蕊含泪抬起头,"姐,你那麽辛苦才采到的珍珠,就是为了阿玛的前程。现在平白便宜了别人,也让阿玛把心伤透,我说什麽都要找他们评评这个理!"
  莲心看着小妹,又将目光投向一侧怒急攻心、半昏半醒的凌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倘若就此息事宁人,这口怨气噎在心里,不仅是蕊儿,就算是阿玛和额娘恐怕都很难平复……然而现在却不是去讲理或要回那颗珍珠的时候,更不是像蕊儿这般找人拼命。阿玛的情况已然不能再拖,这一轮又被搁置,想必后半辈子的仕途多半也要无望,怎麽也要有个说法才行。
  纽祜禄·莲心想到此,拉起小妹的手,"蕊儿,你相信姐姐麽?"
  莲蕊泪眼蒙矓地点头。
  "那好,你先将刀放下,乖乖地留在家里帮额娘照顾阿玛。姐姐去找他们。"
  此时,瓜尔佳·雪心抱着摇摇欲坠的凌柱,满脸是泪,已经无暇分身。莲蕊看了看那边,又看了看莲心,哭着一跺脚,将手里的菜刀扔在地上,跑过去一併搀扶起凌柱。
  第5节 :最是年锦时(5)
  等母女三人手忙脚乱地将凌柱扶进东厢,莲心又去对街的回春堂请了大夫,已经过了未时。
  这个时辰,京城里面正当市。长安街上的酒肆和茶坊里面热热闹闹,仰望二楼隔间,可见到满座的食客和酒客。临近街道两旁摆着小摊,琳琅满目的货品,让行人目不暇接。一些卖货郎走街串巷,脚步匆匆,吆喝声和讨价声不绝于耳。
  京师里的格局一向讲究东富西贵,自打清朝进关以来,一直实行旗民分城居住。偌大的紫禁皇城,以一整座无上辉煌尊荣的宫城为中轴,自宣武门以北,内城里四面八方分别镇居着八旗子弟--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红、镶红;正蓝、镶蓝。早在康熙爷在位时,诸位阿哥列班,在紫禁城内城中呈众星拱月之势。然而直至当今圣上这一朝,皇子们大多都在几年前的夺嫡之争中凋零殆尽,能硕果仅存至今的,已是寥寥无几。
  在内城西北隅,顺着风光旖旎的什刹海沿岸,有几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街巷中坐落着一座座王府和花园,高低错落,疏密有致,一些属于朝中重臣高官,一些则住着贝勒亲王。红牆灰瓦,明廊通嵴,庄重肃穆,器宇轩昂,门口镇守着威武的石狮子,彰显着皇家的气派和尊崇。
  果亲王府宅前,守卫森严。
  在被留存下来的几颗星辰中,十七阿哥允礼,无疑是最璀璨夺目的一位。先帝在时,原本一应皇子的名讳中皆带一个"胤"字,因为最后由四阿哥胤禛继承大统,为避其名讳,其他皇室兄弟都一律改成了"允"字。先帝对这位年轻的皇子有着很高的评价,称其"直朴谨慎,品行卓然",当今圣上亦是讚誉有加,一直委以重任。
  莲心站在大门口,仰望着头顶那一块漆墨匾额,几个烫金大字,尚朴去华,内敛而奢贵。
  "请通报一声,民女想求见果亲王。"
  看门的人抬起眼皮看了看她,问也不问,反手就是狠狠地一推,"哪儿来的不懂事小丫头,这里可是堂堂果亲王府邸,竟敢跑这儿来捣乱!"
  莲心被推得跌坐在地上,手肘磕破了,仍旧扬着头,"民女是四品典仪纽祜禄·凌柱之女,真的有要事求见果亲王爷,烦劳……"
  另一个门卫不等她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四品?是正的,还是从的。别说你是什麽典仪的女儿,就算是郡主,我们王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赶紧走人,别胡搅蛮缠的!"说罢,不耐烦地上前驱赶。
  莲心却是早就知道想进门不容易,也不恼,只掸了掸裙裾上的尘土,从容地起身,"你们连通报都未曾,怎知道王爷不会见我?"
  看门的人啐了一口,"找茬是吧?别以为你是个姑娘,老子们就不敢动你!我可告诉你,待会儿若是冲撞了王爷尊驾,小心抓你进天牢!"
  "堂堂天子脚下,民女只想求见十七王爷,大清有哪条律例要因此谪罪天牢?你们倘若再不通报,我便自己进去,就不信还没有个说理的地方!"莲心梗着脖子,倔强地就要往里闯。
  两个把守一见,立即蛮横地阻拦。
  就在这时,王府的红漆大门被打开--
  "什麽事,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元寿牵着马走出来,刚将门栓挂好,就听见门口的争执声,不由皱起眉呵斥。
  莲心就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手肘磕破了一块,裙摆蹭了泥,显得狼狈不堪。一身简单的衣裙,发间只有一支银钗单簪,然而却衬得乌丝更黑,肌肤更白,檀唇轻抿,难掩一抹弱不胜衣的动人。
  元寿这时也瞧见了她,不禁疑惑地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果亲王府门前……"
  早朝过后,王爷要去一趟九门提督衙门,现在门口站着个陌生姑娘,成何体统?
  把守的两人见元寿皱起眉,脸色一变,赶紧过去推搡她,"这是我们府里的管事大总管,还不赶紧走,在这儿磨蹭什麽呢?"
  莲心被推得一个趔趄,转过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总管大人,民女有要事求见果亲王!"
  府里的奴才刚给专属的马匹钉好马掌,哒哒的马蹄声,就这样由远及近。随着那双墨云锦靴踏出门槛,一抹温润的嗓音轻轻地响起,"你有何事要求见本王?"
  平稳的步履,手里牵的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马匹一身油亮鬃毛,膘肥体健,在阳光下极是惹眼。然而,更引人注目的,却是这执着缰绳的年轻男子--一张极为年轻清俊的面容,瞳心清浅,映着背后漫天的桃花,更显得迷离慑人。眼底飞扬着神采,洒脱中带着暖意。那样的明媚,足以胜过初升的朝阳。唇畔噙笑,明朗而轻暖,恍若即将召回的一抹春天。
  两个把守在看到他时,面容一怔,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异口同声地道:"王爷--"
  莲心抬起头。
  第6节 :最是年锦时(6)
  绯红的桃花,自年轻男子踏出门槛的一刻,随风簌簌飘来。太阳的光线投射在那一袭月白缎烫染云纹蟒袍上,泛起濛濛的白雾,他整个人就笼罩在光尘里,俊美得不可思议。只是站在红漆门廊前,简单的举手投足,却愈加衬得锦袍盛雪,清俊落拓,乾淨纯粹得不染纤尘。
  允礼,年轻而尊贵的十七王爷……
  莲心跪在地上,轻声而一句一顿地道:"王爷容禀,民女的父亲是纽祜禄·凌柱,一直閒置在散官官职上,这次朝廷新一轮的任命,阿玛原本有机会雀屏中选,却反倒被才干次等的官员取替名额。民女听闻王爷一向爱惜人才,知人善任,故此特来请求王爷做主。"话音落,俯身,深深叩首。
  "纽祜禄·凌柱……"他静静地看着她,须臾,倒果真想起了这个名字,"你说的是,那个四品候补典仪?"
  "王爷还记得民女的父亲?"
  允礼的脸上含着一丝温然,示意元寿先扶她起来,"我曾看过你父亲的文章,确实有几分才华,只可惜贿赂官员的罪名不小,最终被取消了备选的资格。本王看在他年事已高,已经网开一面并未追究,但再想获得任命提拔,却是不可能。念你一份孝心可嘉,还是速速离开吧。"
  允礼说完,示意元寿将两匹马牵到街道上。
  莲心却是脚下一晃。贿赂官员?
  来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理由,却不曾想竟然会是这样--不是朝廷包庇的问题,也并非上面的重臣只拿银子不办事,而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和鲁莽,才让阿玛与任命擦肩而过,而且还险些引来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