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跪下。”
  “啊?”
  青遮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站姿的关系,这一眼投下来时似乎带着极其的不耐和烦躁。
  “跪下。”
  褚褐打了个哆嗦,当即跪得老老实实。
  “女儿!我的女儿!”
  藏在青遮后面探头探脑的乔老二发现乔巧没动静了,哀嚎着跑出来哭,然后被一鞭子抽了个大趔趄。
  “她还没死,只是晕了,把嘴闭上。”
  乔老二吓得哼唧两声,委委屈屈抱着袖子不说话了。
  “褚褐。”
  褚褐一个激灵:“我我我我在。”
  冰凉的尺身轻轻拍上了他的脸。一下。两下。
  “我和你说过什么?嗯?”
  “不要、不要乱跑……”
  “错了吗?”
  “我、我是为了查清……”
  啪!
  戒尺瞅准了他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那块软肉,狠狠打了下去,挨着衣服发出了厚重的一声闷响。
  “错了吗?”
  “我……”
  啪。又一下。这次是脖子。
  青遮似乎极其了解打哪里皮疼、打哪里肉疼、打哪里只是声音听着吓人,尺子落下的地方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服,也依旧火辣辣地透着股疼劲儿。褚褐从小到大是被打惯了的,棍棒藤条巴掌什么都挨过,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好像和青遮落下的尺子的感觉都不一样,青遮的打带着股麻劲儿,从挨打的地方往四周蔓延开,然后钻进骨子里变成抓心挠肝的痒。
  “第三遍。错了吗?”
  褚褐猛地抖了抖。
  “我错了,我错了!”
  “很好。”青遮收起三千尺,微微弯腰,柔软带着点凉意的掌心轻轻擦过褚褐被抽红了的脖颈,“疼吗?”
  褚褐不自觉颤了一下,“不、不疼……”
  “说实话。”
  “……疼。”
  青遮弯腰的幅度增大了些,靠他靠得更近了,手掌慢慢贴实上皮肤揉捏着,一阵刺疼从那个位置上炸开,“很疼?”
  骤然温柔下来的语调很好地安抚了褚褐的情绪,他紧绷的神经因为接触到熟悉的声音放松下来,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很疼。”
  “嗯,看出来了。”青遮拿开手,淡淡:“把眼泪擦了。”
  “哦。”褚褐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两下脸。
  “记住这个感觉,以后不准在没有告诉我的情况下私自行动。懂了吗?”
  “懂了。”
  “很好。”青遮直起身,脚踢踢褚褐的膝盖,“行了,起来吧。”
  褚褐跪得腿麻,扶着墙踉跄着站了起来。
  “你。”青遮教训完乱跑的小狗,开始办正事了,“乔老爷,看你女儿的情形,可不止被下了咒符那么简单吧?”
  “这个、这个这个……”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
  第8章 狗儿欢
  “其实、其实小女并没有被下咒,她只是受不了那位道长先生抛弃了她,所以变得有点疯癫。”乔老二嗫嚅着讲道,“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们就不会留下来帮忙了。”
  “他撒谎!”
  褚褐探出头来。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哟哟哟,狗狗探头,萌萌~~~」
  「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消沉一会儿的,毕竟刚被打」
  「青遮是不是有点太狠了,给孩子后面都打红了,褚褐又不是故意乱跑的」
  「nonono,前面的,你太单纯了,这才好嗑啊」
  「?嗑点在哪儿啊?」
  「您看不出来吗?您看不出来吗!训狗啊(嘶溜)」
  「啊啊啊啊啊前面的姐妹你懂我!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而且怎么看,这小子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吧」
  乐不乐在其中青遮不知道,不过褚褐的确脸红得不太正常。
  褚褐在想什么呢,褚褐在想的可太多了。
  褚褐一直觉得他和青遮之间有着极强的距离感,造成距离感的原因有性格也有地位,也说不上哪一方面占比更多一些。对于褚褐来说,青遮是他活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最特殊的存在,是第一个见到的货真价实的修士(虽然现在存疑了),尽管出于私心他更想称呼青遮为仙人。还是他母亲的旧识,尽管也并没有比他大上几岁。又能勉强算作是他的老师,教导他修炼入门,偶尔还会说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重重身份叠加在青遮身上,褚褐理所当然地会对他产生依赖之情。
  但很遗憾地是,青遮似乎对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怎么上心,即使他术法练得再不好也只是很平静地说一句继续练习下次注意,不打也不骂。
  褚褐觉得,打骂有时候也可以成为在乎一个人、对一个人上心的证明,青遮实在是太像一摊低温的水了,或者是在他面前太像一摊低温的水了,无论如何也炸不起来。碍于地位上的悬殊差距,褚褐也不太敢和青遮亲近,总觉得自己嘴笨,会惹他生气,要是他把自己扔了该怎么办?
  可是,乔姑娘那句“你那位哥哥哪里是修道之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猛地让他心神动荡,生出了连自己都震惊不已的愉悦之情。
  如果青遮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么他在自己面前的寡言少语似乎就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通口,也许是不信任他,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旧识之子没什么坏心思,所以他对自己虽教导却忽视漠然的态度也就理所当然了起来。
  那么,要是自己能够修炼到更高的境界、能够保护他、让他无法反抗的境界,「丢弃」的主动权是不是就在自己这里了。
  这个太过于卑劣的想法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在青遮三千尺打下来的第一下攀升到了顶峰。
  青遮是重视我的。
  他瑟缩着肩膀挨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上方的人。
  青遮,是重视我的。
  那一瞬间炸开的愉悦冲淡了皮肉上传来的疼痛,褚褐近乎餍足地注视着青遮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抓住什么东西。
  “青遮,乔姑娘是道心破碎的修道之人,她是修士。”
  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知道青遮还在气头上,也没忘记要用一种谦卑的、知道自己错了的语气。
  青遮在听见褚褐讲述的内容里有“乔娘娘”三个字时,表情微微一动,他走到昏厥过去的乔巧旁边,甩出尺子绑住她怀里的婴儿尸体,一拉一扯,枯木直接被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上面贴着的符纸也飘落了下来。
  “逆位的胎殖术?”
  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胎殖术一开始不叫胎殖术,而是求子符,作用也不是真的求子,充其量就是个安心的祈福咒,从民间传出来的,后来不知道被谁加以改动,添了几笔,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求子符”,但作用却是把别人的胎抢过来移植到自己体内。因为过于邪异,如果母体无法受得住胎殖术的反噬,腹中的胎儿很有可能变成死胎,在民间曾一度引起骚乱,后来被精于符咒的不周山收缴,自此以后便失传了绘制方法。
  青遮之所以见过还多亏了他的炉鼎身份,他接触过的邪术数不胜数,胎殖术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逆位的胎殖术,他倒是没见过。
  “乔老爷,你曾说过,你女儿的第一胎是个死胎对吧。”
  “是,是。”
  “你过来。”青遮示意乔老二,“看一下你女儿的腹部有没有伤痕。”
  乔老二没动:“要不,还是您来看吧,我又不懂这些,就不过去了。”
  “我来看不合适。算了,府中照顾她的丫鬟呢,让她过来看。”
  乔老二缩缩膀子:“我府中没有丫鬟,全是伙计。”
  “全是男的?”青遮转过身看他,心生窦疑,“照顾你女儿的人呢?也是男的?”
  “是男的。”
  这下就连褚褐都听出来点不对劲了,“你怎么能让男的来照顾你女儿?”
  乔老二赔笑:“她已经嫁过那么多次了,也没什么名声好维护的,男的干活还更利落些嘛。”
  “你!”
  “褚褐。”
  听出了青遮语气里的警告,褚褐只好把拳头收了回来。
  青遮已经失去了耐心:“你,过来,看。”
  乔老二只好磨蹭着一步一步挪过去,颤着手掀开一点乔巧下摆的衣服。
  “道长,道长,您料事如神啊,巧巧肚子上的确有一道伤痕的疤,您看看您看看。”
  青遮没看,他略了一眼乔老二哆嗦的手,“你好像很怕你女儿。”
  “没、没有啊。”
  褚褐也注意到了:“没有你手抖那么厉害?”
  “这是、这是因为……”
  “行了。”被耽误在这儿很久的青遮明显对扮演慈善好心修士前辈的耐心极速下降,“不用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