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肖大人有所不知,医案上所载,不如常人所想的那样真实明确。太医大多为了避祸,防止日后旧疾复发被问责,书写医案尽量含糊带过;少数太医,还会在被授意的情况下,将病情或扭曲或润色,以达贵人的目的。所以……纵然我们翻阅得到医案,怕也不能倒推查到凶手。”
  “殿下试试又何妨?难道不是殿下要追查旧案的吗?”肖泊反问。
  以裴昭樱的头脑,加之和陆云栖多次近身相处,看到自己的医案,难免会想翻阅。
  但是她没有……
  假使肖泊从别处找到了线索,需要佐政,她定然毫不犹豫重启医案。
  她害怕,最后的念想生生地断了。
  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
  肖泊咄咄逼人到绮罗忧心地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裴昭樱手心沁出汗珠,知晓肖泊问责之意,可她内心的一点怯弱和假想根本说不出口。
  肖泊是一柄不分敌我的宝剑,裴昭樱的遮羞布他也要挑开。
  “如你所见,孤,怕了……”
  裴昭樱哑声开口,告知了肖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明明看得分明,非要再三逼迫。
  她很后悔没有在和肖泊之间拉起一道帷幔,让可笑的软弱暴露得彻底。
  她这样,又如何担负得起一众义士的期许?
  肖泊怒其不争,另投明主,她也认了。
  她在焦灼中听到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仅掺杂了一些无奈。
  裴昭樱担忧的愤怒、责怪、鄙夷,不在其中。
  肖泊软下嗓子:
  “殿下不用怕。”
  他们之间没有阻隔。所以肖泊是她抵御外界最坚固的屏障。
  三司会审时耿烈的铮臣,到了此处,春风化雨,温和地浸润她彻骨的旧伤痕。
  肖泊娓娓道来他在地方上查案的旧事。
  有一次,强盗杀人抛尸,他通过尸体上的伤痕推断出了凶手的惯用手和其他特征,精准地抓住贼人;还有一次,天降大雨,冲刷尽了案发现场的痕迹,他从死者指甲里的泥沙中推测出了死者被转移,真正的案发现场不在此处,引凶手上钩……
  裴昭樱看过他的履历,不曾想过,寥寥数笔之中,蕴含着百转千回的斗智斗勇。
  绮罗瞪圆了眼睛,几乎要抚掌叫好,想到是在近前侍候,才回神收了手。
  每一场惊心动魄血案最后的赢家正坐在她的下首,请求着给予为她冲锋陷阵的机会。
  肖泊可以确定,这一次他依然会把胜利带给她。
  “殿下信我,只要医案上载了只言片语,臣一定能揪出后面的牛鬼蛇神。”
  裴昭樱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太小,怕肖泊没看分明,颤声道“好”。
  她不想成为临阵脱逃的将军。只是每一次向死而生中,不断有失望伤痛在原本的伤处再二再三施予重创,扼得她喘不过来气。
  为此,连年少相识肝胆相照的江逾白,被她的畏惧不前气得负气出走了一次。
  肖泊披荆斩棘而来,带着新的突破口和希望,光芒万丈到让裴昭樱自惭形秽。
  “若医案被授意矫饰过呢?”
  肖泊平静万分:
  “普天之下,矫饰皇室宗亲医案,能在殿下医案上做手脚的,还能有谁?”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第11章 驸马备选
  那个人,亦是裴昭樱最坏的打算。
  种种逼迫,加诸为了社稷的名头,压缩裴昭樱的立足之地,她尚且能忍。
  要是把刀架到她脖子上去,不肯给一条活路,她只有鱼死网破。
  裴昭樱不希望最后要置她于死地的是那个人,先应了肖泊想的这个法子,寻合适的时机追查下去。
  肖泊说“别怕”,言出法随似的,她便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风雨欲来,有人同舟共渡,坚实可依。
  裴昭樱双腿常年失去知觉、不能行走后,肌肉萎缩,细弱不堪,一看便知撑不起来身躯。
  陆云栖说了,要想有站起来的机会,便先要将腿养得血肉丰腴。
  为了那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裴昭樱尽量多进些饭食。
  五谷养气,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不再只进一点米汤便搁筷,裴昭樱肝气郁结的症状竟然径自好转,目睹府中草木,欣欣向荣,人跟着万物的本能去搏生机。
  裴昭樱揽镜自照,双颊凹陷之处回填了些许,尽管还有明显的形销骨立,已经有些贴合记忆中的明朗了。
  她笑着抱怨道:
  “孤听陆太医的,要好好将腿上血肉进补回来,怎么都补到了脸上去了?”
  镜中女子眼波随之流转,一喜一嗔艳过春日光景,她由衷地欢喜,接纳当下,不再自苦,才发觉本身就在春生之中。
  绮罗道:
  “殿下原本瘦得太厉害了,长些肉好,多好看呐,像吴带当风的观音图。”
  “孤怎能同观音并论呢?数你最油嘴滑舌。”
  裴昭樱开了库房大赏下人,凡是在府上就职的,无论品阶高低,人人不落。
  签的是活契的下人,尽量备一份厚厚的傍身银早早放出去,近侍中有人喜欢的花钿、耳坠,裴昭樱照从妆奁中取出赏了,不管其价值几何。
  近身的大小丫鬟们还用新帛裁了一身新衣,非年非节的,引人一阵喜出望外。
  裴昭樱听着谢恩之声,感慨着还好她及时收敛约束着暴躁脾气,否则不加改之,动辄打骂,近侍变节是迟早的事。
  府上离进新人的日子愈近,她愈要将上下打理成一条心。
  金晨宵擅情报搜集,礼部呈上了名单,皇帝首肯,在礼部的人传抄长公主府之前,她就将名单上的人告知与裴昭樱了。
  名单列了一个小册子,首当其冲的是“肖与澄”。
  裴昭樱气血一凝,当场挂了脸,轻咬下唇念叨:
  “晦气晦气,他怎么不自请除名?”
  好在第二个名字是“肖泊”。
  见了这个定好的人选,裴昭樱无心往下再看,后面的人不过是塞来充数罢了。
  入选的人,一应有礼部的官差前去通知。
  她目光久久流连于肖泊的名字上,忖度着他接到消息后的反应。
  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想来不会于人前多嘴。
  那么会让裴昭樱很难猜测,这个驸马,他愿当还是不愿当。
  礼部通知完毕后,将由皇帝和太后进行笔试和武试,阵仗之大,开朝以来前所未有。
  皇帝还正式下旨,从裴昭樱大婚之日算起,京畿地区将免去京畿地区三年的所有农税和五成商税。
  商人最是逐利,这下在地方上倒腾物资的大宗原料商人,将闻风赶来京城。诸侯手上拿捏的银钱资源,自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天子脚下了。
  尽管对逼婚有怨,裴昭樱不得不承认,裴珩确实将她婚姻相关的一系列安排发挥出了最大的价值。
  春光明朗,裴昭樱要做出与民同乐的好主人做派,可惜行动受限,依旧叫人制了风筝,叫小丫头们不必拘束,在草场上跑动玩耍起来。
  尤其是蜈蚣风筝,在空中还能一节一节地分别蠕动,活灵活现,有趣得紧。
  而裴昭樱则捏了一柄绸扇,抱了乖巧的小狸猫含笑在檐下坐看。
  这座溃败阴暗的府邸,在欢声笑语中复苏。
  往常,裴昭樱看到下人在眼前疾行了几步,都要伤心摔碟掷杯的,有几套珍品白瓷被她砸得只剩孤盏。
  还好,大家的日子随着裴昭樱的日渐明朗,终于一齐好过起来了。
  一墙之隔,演武场上的半大小子们在比试的间隙,看到满天的蜈蚣、燕子、
  老鹰风筝招摇横行,跟着欢笑雀跃。
  亲卫训练巡防辛苦,裴昭樱动辄杀牛宰羊,犒劳军士,虽不得饮酒,仍感动得军士们要为之肝脑涂地。
  “府上要办喜事了,殿下心情果然好了起来。”
  江逾白亲自操练编入亲卫的新兵,知道年轻人的心性本就欢腾跳脱,不好疾言厉色打压,忍了没吱声。
  有胆子大的毛头小子道:
  “不知驸马选拔是何标准呢?我倒是有一身好武艺,可有机会参加选拔?”
  金晨宵戳着他的脑门子笑骂:
  “你别想了,驸马比试非但要经过文试武试,堪比选文武状元,而且要求候选之人的官阶和家世呢!礼部的候选名单上就没有毫无家世背景的白丁,好好保护殿下的安危才是要紧事,别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话脱口后,小将仍旧嬉皮笑脸,有人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金晨宵暗叫不好,想解释她没有指桑骂槐敲打江逾白之意,却见江逾白饮了水,起身走向那名小将道:
  “哦,你这就有一身好武艺了?好小子,我们练练,我好好将你这自大的毛病治治。”
  随即,江逾白拉着小将赤手空拳上了演武场,点到为止,教授了几招对敌技巧,引得围观诸亲卫对这个统领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