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逾白的动作,于无声中落空了,无人留意。
  而后,矜贵坐在案前,裴昭樱让人烧好炭盆。
  已经快入夏了,天气渐热,哪里还需要炭火?
  没人敢置喙裴昭樱的命令,下人们怀着疑问,将炭盆烧得又明又旺。
  裴昭樱找出了一叠书信情报,其上将肖泊的出身、底细、喜好载明得一清二楚,一览无遗。
  裴昭樱信手将这些纸张丢入炭盆之中。
  火舌贪婪舔着纸张,裴昭樱目视火光跳动,直到纸张被完全吞噬成了灰烬,裴昭樱才命人撤下炭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裴昭樱最初埋下的一点疑心,随着火焰灭了,只看将来。
  此时,送肖泊回大理寺的车驾,已然抵达。
  长公主府的车驾华贵非常,车体纹饰花样独一无二,连车夫亦打扮讲究,穿着的统一服饰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还要气派,停在大理寺门口,十分招摇,吸引眼球。
  大理寺
  来来往往办差的人都暂停了手中的活,等着看可有大事发生。
  下来的人,不是长公主本人,更不是府上的哪位管事贵人。
  竟然是施施然的肖泊!
  第9章 未卜先知
  大理寺一众官员差役皆差点惊掉了下巴。
  肖泊形单影只,不爱应酬往来,难不成只是表象,背地里一举搭上了长公主!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我说肖大人平素怎么不爱与我们交际喝酒,呵,人家只喜欢结交长公主这般的天皇贵胄。”
  “我们这些人还是识相些吧,少去往人家跟前凑,自讨没趣。”
  皇帝早已将长公主备婚择婿的消息放了出去,紧锣密鼓地同礼部议定了个择婿的章程。
  说是要进行文试武试,京中适龄未婚的男子,自身官职在五品以上,或出身世家大族,皆在候选之列,等待皇帝亲自主持的两场比试。
  肖泊恰好满足了候选人的条件,无论自身意愿,都要统一参加比试。
  值此多事之秋,肖泊与裴昭樱的联络,让旁人瞧得眼热,酸言酸语一句接着一句。
  他们未必真心看不起攀龙附凤之人,是恨自己官爵太低、家底太薄,连个攀高枝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他们还没有肖泊的好皮囊,有的人有心豁出去自荐枕席,只怕会被裴昭樱当场打杀。
  男人嫉妒起来的本事能让世间所有女子甘拜下风,大家都是在一处为官的,大理寺不是个流油的衙门,一辈子做到头不过从三品,有人年轻轻轻摇身一变就要住进凤凰窝了,同僚们心里哪能舒服?
  只有个与肖泊同期为官关系还不错的同僚迎了上去。
  他名唤谢铮,官职比肖泊低了一级,任大理寺丞,性格小富即安,懒得去眼红别人的前程。
  “肖泊,你是从长公主府回来的?看来经过共同办案,你与殿下熟络不少。”
  肖泊抬手,晃了晃被包扎得当的伤口:
  “受了点小伤,殿下人好心善,替我料理了一番。”
  肖泊小心地只流露出了一丝欢喜与朋友分享,剩下的全数私藏于心,仿佛这样,就没人能夺去裴昭樱的好。
  两个说着话,往宿院走去,一路上其他同僚眼神嫉妒得快要发出了绿光,令肖泊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谢铮道:
  “别理那些人,他们觉得,你正在又争又抢急着当驸马呢。”
  “是……吗。”
  肖泊费了点劲不让唇角上扬。
  他忙着如何让裴昭樱避开前世的悲剧,无暇顾及自身私情。
  但是,同僚们将他与“驸马”联系到一处,真是让他欢喜难抑。
  他飘飘然想,那些人办案潦草敷衍,一有空只知喝酒摆宴,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你别难过,毕竟长公主连个正眼都不瞧他们,却让人送你回任上,他们只能白白地嫉妒呢。”
  谢铮一本正经地开解肖泊。
  肖泊想告诉他,他不难过,反而还很是开心,转念一想,不能让好心好意的谢铮白费了一番力气,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谢铮拍了拍他的肩,感觉自己真是个好人,照顾了同朝为官不善交际的一个小苦瓜。
  肖泊陡然想起,前世皇帝是直接下了赐婚给裴昭樱和肖与澄的赐婚圣旨,根本没有经过一套弯弯绕绕的选拔。
  这是否说明……裴昭樱原本的命途是真的可以改变的!
  肖泊生了信心,激动得未受伤的手暗中攥成拳头,布局和筹谋迅速展开,百转千回。
  谢铮半点看不出他的异常,多说了两句话,要走,被肖泊按住了肩:
  “等等,我怀疑大理寺牢房看守出了问题,心里不踏实,你陪我去看看。”
  “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我感觉出了问题,你我一同去吧。”
  谢铮嘴上抱怨着难得的休沐日怎还要处理公务,行动上很听话,乖乖地跟紧了肖泊的步伐。
  肖泊和大多靠家族举荐荫官的人不一样,是苦哈哈地在地方上做了好多年的地方官,政绩出众,屡破奇案才被调来中央的大理寺的,谢铮总对这样真才实学的人多几分信任。
  肖泊带着谢铮直奔了大理寺“地”字号关押重刑犯的牢房,似是早有目的地,绕到某一行时,停步检查。
  谢铮正欲表达不解,抬眼一看这一伍牢房只有一个牢头在打瞌睡,立马先板着脸呵斥起来。
  重刑犯牢房五间为一伍,一伍须有两个牢头看守,上两把重锁,以免监守自盗,里外勾结。
  肖泊检查了锁头,冷脸道:
  “这间牢房的重锁只装了一把,这是怎么回事?”
  谢铮即刻上报,关系到重刑犯越狱不是小事,上官震惊之余拨了人手严加审讯,没多久,那名牢头便招了。
  原来,这间关押的是贩卖私盐的案犯,几名主犯人在监牢,其余党羽在外头积极筹钱运作,准备捞人,花了重金贿赂牢头。
  牢头见财起意,下药药得搭档困顿起不了身,偷得了搭档的钥匙,先开了一把重锁。
  牢房中还有定时定点巡逻的人马,牢头只等着这一波巡逻的人过去,抓住中间空档,一举将案犯放走,哪知被肖泊迎头抓了个正着。
  尘埃落定之后,天色已晚,谢铮累得腰酸背痛,肖泊主动请他吃面,谢铮欣然领受了。
  京城没有宵禁,夜晚正是热闹之时,大理寺后街就有各色小摊小吃,品类繁多,人来人往。
  肖泊请谢铮吃的是一家祖孙二人开的面摊,手艺家常朴实,一碗素面只要五个铜板,生意比起别的摊贩逊色不少。
  肖泊添了钱,让在他们的面里各卧个荷包蛋,再在邻摊切了份白斩鸡等肉菜,摆满了一桌。
  谢铮猜,肖泊是有照顾这祖孙之意,才能一下选到这平平无奇的小摊。
  谢铮不是嘴挑的主,拿了筷子便吃,赞叹了两句手艺,单刀直入对肖泊道:
  “你真是神了,简直是未卜先知,一下子就找出了那间牢房有问题。那几个私盐贩子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呢,万一逃了出去……唉,我都不敢想。”
  肖泊低头吃面,他不算得未卜先知。
  前世有桩使得大理寺上下全员罚俸三月的丑闻。
  是一牢头被私盐贩子收买,放其出狱,恰巧其他狱卒及时发现,展开追捕。私盐贩子没跑得了多远,在大理寺热闹的后街被围住,劫持了人质,在得知逃出生天无望后更是拉了人质黄泉路上垫背,血溅三尺。
  那日肖泊休沐不在,听同僚议论说,那人质可怜得紧,是个十余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罢了,与祖父相依为命经营着一处面摊,谁知倒霉起来惹上这等人祸,她那祖父目睹此等惨剧,生无可恋,喷出一口血当场跟着去了。
  “爷爷,今儿个生意比平时好呢,备的货都快卖光了,明日可要多备些?唉,我又怕明日没有这等好的光景。”
  “年纪轻轻的,操什么闲心?只等我将你的嫁妆备好,寻个好人家,便不用跟我这老爷子日日出摊风吹日晒地受苦了。”
  “怎么是受苦呢?你乱讲。”
  祖孙二人有说有笑。
  小姑娘在市井中长大,干活麻利,三两下收拾出了一张桌子,见肖泊在望她,也不恼,睁圆了眼睛问他:
  “这位大人,你瞧我做什么?我脸上可长东西了?”
  肖泊移目,道了声打扰。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惹得姑娘反多看了他几眼。
  他自觉薄情,对世间无甚牵挂,办案不过是一手拿俸禄一手出力的交易罢了,活生生被他救下来的这对祖孙正在他耳畔嬉笑关怀,重复着日复一日寡淡无聊的劳作,不必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意外,听得肖泊眼眶酸涩。
  真好,灭顶的灾祸被他掐灭了,世间少了一桩惨案。
  经此一行,他亲自确认了前世的事件可以改变,多了不少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