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有的教条规矩都是讲给那些锦衣玉食、衣食无忧的人听的,像他们这种朝不保夕、生命垂危的人不配谈这些。
  火很快被她点燃,但是干草不耐烧,她还没感觉到什么暖意就很快就要熄灭了。她回忆起温景珩砍回来的枯枝,又去他怀中掏匕首。
  她从他怀里掏出的一枚碧绿色的龙纹玉佩,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枚玉佩甚是眼熟。
  她眉头微蹙,将玉佩拿在手中细细观摩,细看之下沈昭华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她,她下意识地用残破的袖口用力擦去玉佩表面的尘土。
  狰狞的龙纹在火光下显露出来,更重要的是那一道贯穿龙身的触目惊心的裂痕。
  记忆的闸门,如同被这道裂痕狠狠劈开。
  漠北的风沙声瞬间远去,耳边响起的是多年前京城寒冬的呼啸北风。
  那个蜷缩在阴暗小巷馊水桶旁的小小身影,冻得浑身青紫,瑟瑟发抖,只有一双眼睛,倔强又绝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厚厚的积雪几乎将他掩埋。
  那时的她正好路过,掀起帘子的那一刻对上了那双无助又倔强的眼睛。
  他穿得那样单薄,在这寒冬腊月里,会被冻死的吧?
  鬼使神差的,她叫停了车,裹着母亲新做的雪白狐皮大氅走到他的身边。
  那刺骨的寒意和那绝望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紧。她解下那件价值不菲的狐皮大氅,轻轻盖在了那个几乎冻僵的小乞丐身上。
  触手是刺骨的冰凉,她赶忙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他的手中。
  小乞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惊住了,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模糊的身影。
  她记得自己当时似乎还说了什么?好像是:“快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吧。”又觉得一件大氅可能不够,随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
  那是她生辰时父亲随手赏给她的,并非什么要紧物件,塞进了小乞丐冰冷僵硬的手里,补充道:“这个,拿去当了,换顿饱饭,买件厚衣裳。”
  她甚至没有看清小乞丐的脸,只记得那双骤然亮起、又瞬间盈满复杂情绪的黑眸。
  她只当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善事,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风雪太大,她匆匆离去,只留下那个裹在厚重狐氅里的小乞丐,握着玉佩,怔怔望着她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发狂一般追赶她的马车。
  她探出头,朝他摆手:“我叫晏晏,言笑晏晏的晏晏。”
  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回。
  温景珩那紧闭的眼睛轮廓,那双深邃沉静、偶尔掠过复杂情绪的眼眸与记忆深处风雪中那双漆黑倔强的眼睛,瞬间重合。
  是他。
  当年那个蜷缩在雪地里、濒临冻毙的小乞丐,竟然是如今权倾漠北、心思深沉如海的军师温景珩?
  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未及弱冠的他又是如何走到千里之外的北漠,又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位置,有了与仇敌匹敌的能力?
  他竟将那块她随手塞给他,让他换顿饱饭的玉佩留到了现在?
  为什么?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沈昭华,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握着半块龙纹玉佩,指尖剧烈地颤抖着,脑中浮现出不久前他不顾性命保护她的一幕,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他是认出她了吗?她的内心被深深震撼。
  所以,他不顾惜自己性命来救她,是不是也有一丝算计以外的情绪?
  原来,这漠北的千里黄沙,步步杀机之下,一直守护着她的,竟是当年风雪中她无心救下的那一点微光。
  “原来,是你……”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在风中,带着无尽的酸楚、恍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你竟然,一直记得我吗?”
  正在此时,干草堆彻底熄灭了,她压下心底的震颤,又伸手去他怀中摸索,却空无一物。他的怀中只有火折子和这枚玉佩。
  匕首呢?她连忙又去翻他的袖袋,果然里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在翻出无数奇奇怪怪的东西以后,终于让她找到了那把匕首。
  感受到他的体温她心中焦急,快步奔了出去。人在着急的时候力气出奇的大,她很快又抱了堆干柴回来。
  忙活半天,她终于点燃了火堆,身上也没有刚才那样冷了。她又赶紧去看温景珩,她将火堆往他身边推了推,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的手寒凉如冰。
  沈昭华心中更加焦急,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做?
  他……还能活下来吗?
  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情绪,焦急的看着他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脸,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害怕他会死。
  她本能的拉起他的手在手中揉搓着,企图能够给他带来一丝暖意。
  “怎么办?怎么办?”她拉着他的手,无助的啜泣:“温景珩,你不要死啊。”
  “在下常年在外游走,自然要准备的充分些。”她突然想起他的话。
  他还准备了什么?
  是不是有可以救命的东西?
  她焦急的探向他的袖袋,将其中的物件一件一件都取了出来,开始仔细分辨。首先引起她注意的是一个精致的酒囊。
  他居然还随身带着酒,此前还遗憾不能与她共饮,温景珩,你的嘴里到底有几句实话?
  她恨恨的看着他,却不得不承认,此刻这壶酒是顶有用的东西。
  她连忙撬开他的嘴,想要给他喂些酒暖暖身,却发现都是徒劳,他已经不能吞咽,大部分酒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不想再浪费,她连忙停了下来,蹙眉思考。
  纵使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拘泥,可她还是不受控的红了脸,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听。
  她扒开他胸口的衣服,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心中震颤。只见他袒露的胸口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没有一块完整的好皮,千疮百孔、触目惊心。
  她脸上的红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不知道为什么,有氤氲雾气迷了她的眼,她抬手抹去,将烈酒倒在他的胸口,伸手覆上去用力揉搓。
  人人都道他是叛臣贼子,可是当年他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却无人在意。
  若定国公真有冤屈,叫他怎么不恨?
  她这是怎么了?他怎么活下来的跟她有什么关系?他这样罪大恶极的人,不是死了才好吗?
  可豆大的泪滴从她眼中直直滴下,落在他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血色,不再惨白如纸,她长舒一口气。
  她颤抖着将他的衣服穿好,又将披风盖在他身上,坐在旁边双手环住自己愣愣地看着他。
  她一时不知该怎样面对他,该继续恨他吗?该可怜他吗?还是,应该好好感激他一路护送?
  温景珩苍白的面容此刻却泛着奇异的红,她抬手轻触了触他的额头,烫的惊人。
  她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条件艰辛,她又不通医术,他这样烧下去,该如何是好?
  她试探着推了推他:“温景珩。”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划破寂静的夜空,沈昭华吓了一跳,抬眼透过破旧的窗棂看向窗外,紧接着又是轰隆隆几声轰鸣,闪电照亮她眼前的破庙。
  形状各异的破旧佛像在闪电的照耀下显得狰狞无比,她环顾四周,对上了殿中央眉目低垂的孔雀明王。
  轰隆—
  又一声惊雷响起,惊得她连连后退,不由自主的往温景珩身边凑。
  她拉起他的手,用力的拉他:“温景珩,你快醒醒。”
  “你醒醒啊!”
  没有人回应她。
  窗外的雨倾盆而下,好似有人在天上拿着水桶泼下,水流如柱。
  沈昭华靠在温景珩身边,稍稍安定了一些,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突然反应过来,如今他们身处大漠。两人都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如今这雨,就是天降甘霖,是救命稻草。这么想着,她也没那么害怕了,拿起温景珩的酒壶将酒都倒了出去,准备去外面接些雨水回来。
  她刚欲起身,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她心中惊惧,惊呼出声。连忙回头,看到温景珩拉着她胳膊,心中惊喜:“你醒了?”
  温景珩却依旧双眼紧闭,声音混沌中充满惊恐:“别走,别丢下我……”
  温景珩滚烫的手指死死钳住沈昭华的手腕,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苍白的嘴唇翕动,破碎的音节混着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别走…别丢下我…娘…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