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于是,丰涵又加了一句,“我猜测,是我母亲故意这么做的,毕竟她极其看重自己的体面,惧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假的,所以……”
  慕惜微微颔首,看着丰涵问道:“她死去的时候,你有感觉到解脱吗?”
  丰涵呆愣了一瞬。
  有吗?有的吧。
  就像把腐肉挖出去,虽然痛苦但很清楚地知道将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过去更差了。
  丰涵一开始依赖、崇拜那块腐肉,甚至企图得到对方的认可,为此不惜假扮成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这种盲目遵循本能的期待让他失去了很多,包括他的父亲。
  后来的某一日,丰涵突然幡然醒悟过来,认清楚他自己并不是腐肉,跟丰馨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而正是因为这种区别,对方是不可能真正看重他、爱护他的。
  丰涵要做的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剜掉腐肉,彻彻底底地做自己。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有的。”
  慕惜问:“但也很痛苦是吗?”
  丰涵认真回想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腰背,似乎想要借此汲取一点力量。
  然后才轻声回答她:“最痛苦的应该是做决定的那一刻。”
  慕惜恍然点了下头,应该是这样的。
  她抿了下唇,转了下眼珠,看到两人散落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像不久之前那样,难分你我,又回想起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丰涵似乎心有所感,不怎么老实的手掌一路向下,一边放肆自己的行为一边假装善解人意地轻声开口:“娘子别想那些了,都是些不重要的问题……”
  慕惜看了他一眼,两人很快便又纠缠在一起。
  可以说,除了每晚结束后清晨把脉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其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一开始,慕惜还以为是疗程的原因。
  他们需要确定累积次数,或者需要找到合适的时间规律,一旦搞清楚了这些或是其中的某一项,其他的问题都会自然而然迎刃而解,但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经验来看,并非如此。
  他们所有人其实都还是对无常劫一无所知。
  一次次把脉之后,白懿给出的答案越来越让人沮丧。
  第三四五次时候的诊断,比起第一次来,没有任何明显的进展。
  白懿说丰涵的脉象像是固定在了某个阈值,他们以为治疗会有阶段性,但目前看来无常劫是个例外。
  慕惜甚至想过,如果自己可以接受余生重复这无所事事的每一天,那么其实她可以跟丰涵一样放弃寻找根治的办法。
  可惜她不能。
  她可以做米虫,做附属品,做丰涵的随身特效药,但她不要。
  慕惜不想跟任何人绑定在一起,不是单指丰涵。
  丰涵对没有进展的结果看得很开,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太开了,就像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他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好了,慕惜愿意救他,而无常劫虽然没有被彻底解开但却是实实在在被压制住的。
  “顺其自然吧。”他说。
  慕惜真羡慕他有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豁达,慕惜也想学习来着,但偶尔想到这件事还是会急躁,会想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呢。
  她认为是这种本以为绝对没问题,谁知道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就差一点点,却总差一点点的挫败感,让她很不爽。
  如果一直不能彻底解决,她又不是没想过放任丰涵去死,这不是做不到么。
  可惜的是人的感情是随着时间增加一点点加深的。
  除非丰涵表现出的全是负面特质,不然慕惜只会一天比一天更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而不是快点死掉。
  一开始就做不到,意味着后面的每一天都没办法做到。
  除非丰涵自己作死……
  慕惜畅想过,他得作多大一个死自己才会袖手旁观想看他死去呢。
  她想不到。
  好在慕惜偶尔回头审视自己,确定除了那些不爽的瞬间,自己大部分时间都还是挺冷静的。
  该说是人就会有缺点么。她也不能免俗。
  慕惜能感觉得到,丰涵对今年中秋节几乎可以说是向往。
  期待值拉满了一样,他提前安排好了当日的菜单,说要为慕惜下厨,做一大桌子好吃的。
  鸣玉和应璋虽然对无常劫还没有彻底解开依然忧心忡忡,但看到主子这么惬意放松,他们也很容易被带入到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情绪当中去。
  两人都说要帮忙,得到了丰涵的拒绝。
  他说自己既然说了要为慕惜下厨,那么一定会从头到尾全部亲自动手,绝不假手于人。
  还有一件事让丰涵心情不错——
  宗芦向他告假三日,说想趁着中秋带宗和回家一趟。
  说宗和父亲走得匆忙,后来他们母子俩就遇到了慕惜妻夫二人,过上了这么舒心的日子,不再为吃喝发愁,她想把之前没来得及办的事情补上,让宗和的父亲在那头放心。
  丰涵极为大度地说这是应该的,准了他们母子俩的假。
  而且跟慕惜说起时,慕惜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这给了丰涵莫大的鼓励。
  丰涵认为不是错觉,自从两人有了更亲密的接触之后,慕惜对宗和之前那种让他厌烦又生畏的热情似乎消减了不少。
  这可是他最乐意见到的。
  慕惜这边,没丰涵想得那么复杂。
  她一开始对宗和母子俩施以援手,不得不说确实是因为个人审美存在一些小私心。
  但感情不是光靠眼睛能看到的……也就是审美来奠定。
  感情很复杂。
  在把人接进山庄好吃好喝待着的时候,慕惜通过接触发现,宗和除了身材和长相完美契合了她的想象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符合。
  尤其是性格。
  宗和的性格太软了。
  如果慕惜喜欢这种性格的男人,当初接受秦栎不就好了。
  慕惜在确定自己也没逃脱好色这个标签之后,还确定了自己同样也是个善变的女人。
  虽然对宗和没了之前的狂热,但看到他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慕惜也还是会希望他和他的母亲能过上他所期望的很好的生活。
  丰涵在规划中秋节当天事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点点小状况。
  这是他自述的,慕惜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丰涵只是说,他需要出门两天,快的话一天就能回来,还是跟之前一样,对外就说他生了病,闭门不出,是为养病。
  慕惜心里闪过不安,虽然丰涵没有说明,但慕惜猜测能让他如临大敌的,应该就是给他下无常劫让他不慎中招的那位了。
  她提出自己跟他一起去。
  毕竟现在没有彻底解决他体内的无常劫,对方知道他的软肋,或许为了置他于死地,还留有后招。
  他们不能不防。
  话说开之后,丰涵淡笑着让她放心。
  “不是我二叔,他……他没那么大能耐,我在他手里栽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已经是他折寿几十年换来的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慕惜相信吃一堑长一智这种话在其他人那里未必奏效,但在丰涵这里,应该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丰涵安慰她,“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点小麻烦。娘子放心,我还盼着回来跟你一起过中秋节呢。”
  他还说:“这偌大的碧天山庄,没了主君尚且能说得过去,怎么能连家主都不在呢。”
  既然他百般推脱,慕惜也就不再坚持了。
  依然是趁着夜色悄悄离开,留下应璋在山庄里陪着慕惜,保护她。
  丰涵离开的第二天,晨起下了场小雨。
  秋雨一落,后面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丰涵不在,慕惜看到他放着的那些裁剪好的料子,想到这衣服做出来估计是赶不上趟。
  不过慕惜听鸣玉说了,丰涵嘴硬,单嘴上那么说了,其实私下还是早早跟掌柜的说了一声,让她们那边同时做着成衣,提前备着。
  怕她冷着、饿着、不痛快。
  慕惜回想起来,跟养母照顾她的那五年,本质上是一样的,一览无余的好,只是行事作风根据个人略有调整。
  丰涵除了最开始欺骗他,想要她的命之外,其实算是对她很好很好了。
  慕惜这么想着,夜里让应璋回房去睡觉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慕惜的第一反应——
  他们使的是调虎离山。
  第二个反应便是想到当日出门时遇到的那个小孩子,塞给她的纸条。
  当时以为是给错了人,现在看来不尽然。
  还真是找她的啊。
  “你是谁?”
  “惜娘不认得我?”
  眼前人着浅青色衣衫,眉目如画,长相清雅不失昳丽,澄澈的眼神却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能力,细看,是一切尽在掌中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