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陛下这就下朝了?”福安天真地问。
  无一往弩车那边撇了撇嘴,声量也不见收敛,“约莫是惦记新得的玩意儿。”
  福安忧心忡忡,“陛下日日守在雪庐,也无空闲批折子,朝中岂不是要乱套?”
  杜院判仍瞅那一意孤行的家伙不顺眼,老神在在地调侃,“给他批,才要乱套。”
  “啊?”福安饭碗差点儿惊掉了。
  无一好心解释,“武帝后期不理朝政,折子都是谢太傅携内阁大臣处理。陛下登基之后,见政务顺畅,便沿用至今,只是极为重大或争议不休之事,才会亲自批复。”
  “哼,说到底不过好事他们把控着,繁难苦差推出来罢了。”无十忿然。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无一指使他,“去瞧瞧,无六怎么还没回。”今日,诏狱释放最后一批嫌犯,芙兰人在其中。太后宫里打过招呼,会将人带回处置,无六一早不见踪影,估摸着是暗中窥探去了。
  无十人小鬼大,“六哥就是个死心眼儿,他要是放不下,便与主子直说,难道还会为难他不成?”
  无一头疼,“你懂什么?”无六心思耿直,怕是自己尚绕不出个所以然来。双方敌对至此,各断一臂,恩恩怨怨,牵扯不清,那芙兰也不是省油的灯。
  无十气不过,“我什么都懂,你少把我当孩子。”
  无一望向杜院判,“您老瞅瞅,一个个的,自以为是,管不得了。”
  老院判轻飘飘地睨着无十,余光又捎着不远处的皇帝,“你说说看,你都懂什么?”
  无十起身,“我懂,男子汉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方才痛快,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最是无趣。”他朝成景泽邀功,“陛下,我说的对不对?”
  陛下矜贵地瞥过来一眼,无比淡然,“正是。”
  院中一阵静默,“噗……”,向瑾头一个没忍住,捂口闷笑出了一声。无一与杜院判同时反应过来,向瑾是联想到了之前陛下被揭的老底。
  “呵,呵呵呵呵……”无一不得不尴尬地赔笑,也属实憋不住乐。
  “哈哈哈哈哈。”老院判则是拍桌子,大笑吐出连日来的浊气。
  “我,我不知他们笑什么。”无十后知后觉,自己捅了篓子,在陛下知晓之前,此地无银地脚底抹油。
  “呵呵呵,哈哈哈。”知情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更禁不住笑开,给福安笑得无所适从。
  陛下更是莫名其妙,挑眉问道,“有何可笑之处?”
  “哈哈,呵呵,呵呵,哈……”无一挤眉弄眼,“吾等说到,下月世子寿辰……陛下……陛下该送份大礼,我们替世子高兴高兴。”
  成景泽将信将疑,不悦道,“不知所谓。”
  第38章
  明面上的兵荒马乱过去,日子按部就班地迎来料峭春寒。
  这一年的除夕,向瑾在雪庐中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涮锅子。鲜宰的牛羊洗刷干净,就摆在大案上,两个小暗卫手中飞刀挥出残影,片出的肉片是透明的,薄如蝉翼。他们围坐在一起,一人面前一个小碳炉,来一大口新鲜热乎的涮肉,再配一碗剑烧春,甚是畅意快哉。
  “世子莫急,”无一抬碗与之碰了一下,“开春生辰过后,明年您便可饮酒了。”
  向瑾乖乖端着温热的油酥茶,与之碰杯之后抿了一口,余光偷瞄了一眼已不知喝了多少碗的皇帝。少年暗自腹诽,家中无人约束,他早就偷喝过了,陛下管的晚了些。
  “以前在军中,只要不是战时,年夜饭大抵如此。”无一有点儿上头,“彼时老国公与世子爷尚在,也会与大家伙一同开怀畅饮,不过我们用的是烧柴火的大铁锅,可比御膳房整来的这些小玩意儿过瘾多了。”
  小世子触景生情,“儿时母亲礼佛食素,除夕夜大多在佛堂里诵经。等到年岁大一些,我便带福安去丰城的驻军里凑趣,那里年节也颇为热闹,只不过……”向瑾夹起一片肉,傻乎乎地对着月光,“厨子的手艺比暗卫小哥略逊一筹。”
  无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才哪到哪,看我给您露两手。”
  他从小暗卫手中接过飞刀,拎起一只羊腿,一阵眼花缭乱地摆弄,鲜肉雪片一般落下,竟堆成了栩栩如生的一头小山羊。
  “如何?”无一端着手中盘子炫耀。
  无十打击他,“不伦不类。”
  “你小子少耍嘴皮子,亮个绝活,给大家助助兴。”
  无一也不扭捏,转头回房,“行,你们等着。”
  酒不醉人人自醉,向瑾不知怎么地,未曾喝酒,也有些上头,他起身,端起茶碗走到成景泽面前,“陛下,向瑾敬您一杯,祝大晟江山永驻,陛下顺意康健。”
  今夜,成景泽来者不拒,据向瑾观察,他早已喝了不下十几碗烈酒。但此刻,陛下眸光澄明,竟是比他这个喝油茶的还要清醒几分似的。不过,若是细细往眼底望去,深处似乎已然渐生醉意。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就着向瑾的碗沿磕了磕,一饮而尽。
  “骨肉离散,世子孤苦,是大晟欠向家的,也是朕欠的,”成景泽一诺千金,“余生,必当竭力偿还。”
  向瑾怔了怔,慌忙摆手,“陛下言重了。”他只是真心诚意地祝愿,怎就招来陛下如此郑重的回应?向家有训,“贫贱不可失贞节,富贵不可移忠义。”父兄肩上自有家国大义,他从未自怜自艾,亦无需可怜,更不要什么抵偿。
  小世子怅然无措,讷讷无言。
  “各位看官,小女子这厢有礼了。”短暂的尴尬被一声清脆的召唤打断,向瑾以为是助兴的节目。陛下也不再多言,示意他回去坐着。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有人起哄。
  “奴家来自江南水乡,云梦之湖。”女子婀娜地福了福,巧笑嫣然。
  “那你是会唱曲儿,还是给大家伙舞一段儿?”
  水袖一挽,“小女子歌舞略通,任凭大人吩咐。”
  “那算了,我们还是想看杂耍。”
  “对,吞个剑吧。”
  “还有胸口碎大石。”
  “啊哈,呵呵,嘻嘻。”一阵哄笑。
  向瑾听得迷糊,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果然,那女子一个猛虎扑食,朝向笑得最欢的无一,“还胸口碎大石,我先栓个猴给你们瞧瞧。”
  无一一个高蹦起来,绕着桌子跑。
  女子狂追,“你给我站住!”
  无一挑衅,“有本事来啊,谁抓不住谁是猴。”
  女子气急败坏,脱下绣鞋扔过去,“你赔奴家的赏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番哄堂大笑。
  向瑾与福安面面相觑,哑然失笑,那袅袅娜娜的小女子,竟是无十扮的。
  “主子!小女子讨赏。”无十与无一闹过,又低眉顺眼地行至成景泽面前装上了。若无适才的搅乱,妥妥的便是江南娇女一枚,外人决计瞧不出来。
  “你害不害臊,”无一气笑了,“歌舞杂耍一事未成,硬生生便讨赏。”
  无十描了花钿的眉心动了动,“绝技之所以为绝技,你以为跟你那两下刀工似的,轻易便展露于人前?今日若不是无有外人,小爷这花容月貌你也瞧不着。”他凑近陛下撒娇,“主子,赏是不赏?”
  成景泽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身子躲了躲,口中爽快道,“赏,开私库,人人有赏。”这一年多以来,好像只有这一刻,向瑾在陛下的瞳仁中窥见了如往昔般恣意的光芒一闪而过。
  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春节休沐倏忽而过,开课的开课,上朝的上朝,再无惫怠的由头。
  过了三月,便是向瑾的生辰。去年,初来乍到,只有福安为他煮的一碗汤面。如今形势不同,历经几次三番的波折,荣国公府世子算是在前朝后宫都露了脸挂了号的人物,今年又是满十四岁的特殊年份,在大晟律法中,男子十四即可娶妻、入仕、从军。因而,便是向瑾自己无意大操大办,也糊弄不过去。
  陛下的确为世子备下了生辰礼,是一把他亲手制作打磨的弓箭。小世子从文冰雪睿智,从武却是有长有短,耳聪目明,拳脚工夫稀疏……刚练了不久的箭术意外地得心应手。只是,臂力上还是差一些,寻常弓箭的型号又大又重,成景泽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把精巧的月牙弓,配羽箭十支。
  无一提前揭秘,少了惊喜,成景泽也着实不擅长制造云里雾里的氛围。就只是在生辰之日一大早,随手递了过去。即便如此,小世子仍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拿到手上就没放下过。
  “我四岁那年生辰,兄长为我雕了一把木剑,当时他承诺过,待我能拿起弓箭的时候,便亲自授我箭术,再为我制弓。”向瑾一边爱不释手地比划摆弄着,一边感慨往事。他瞄着箭靶,目不斜视,是以未曾见到他背后,年轻的帝王晦涩难言的目光。
  除去生辰礼,今日宫中还为世子备下了家宴。本是太后率先提议,之前世子受了惊吓,由她来操办酒席,宴请百官,为其压惊祈福。可惜,被陛下以世子身虚神弱,心神不稳,不宜搅扰为由,强势推辞了去。为表抚慰珍重之意,特许于御花园正厅赐宫宴一桌,许荣国公夫人携女入宫,家人团聚。免得阖家团圆之日不自在,陛下便不出席了,只是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如此一来,太后自然也没有由头前去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