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少爷,”福安磨叽,“那我要是说了您可别骂我白眼儿狼。”
  向瑾无奈,“你讥讽谁呢?”
  “小的不敢。”福安赔笑。
  向瑾气闷,“少装模作样。”
  福安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斟酌了好半晌,向瑾也不再催他。最终,福安语重心长又忐忑不安道,“少爷,不是我说您,您怎么好与陛下闹脾气?”
  向瑾抵赖,“哪有闹脾气?”
  福安脸上明晃晃写着,这还不是闹脾气?
  向瑾侧过脸去。
  福安琢磨了一下,“您这就叫,叫那个恃宠而骄。”
  “什么?”向瑾炸毛,“你吃错药了还是眼神不好?”别说是对他,单就宠这个字,压根儿跟成景泽不沾边儿。
  福安直摇头,“怎么不算偏宠,您自己合计合计……咱们搬进来之后,卧房是您自己个儿随心选的。据说,以往陛下这寝宫后殿压根不让人靠近,自打您住进来,侍候的宫人又加了几个,连我都没什么活计可做。还有,雪庐……那是什么地方啊?无一大人说了,除了跟陛下出生入死十几年的寥寥几人,连宫中司职的暗卫都未曾涉足……那个,林远将军也没进去过。”
  向瑾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林将军无事去那里作甚?”
  福安继续,“陛下亲自教您习武。”
  向瑾心道,不如换回无一指点,他还自在些。
  “陛下还为您请来渊文公子这样博学又谦逊的先生授课,您是不知道,我听人家说,先生协助老师筹备科举事宜,徐老祭酒极为看重,一刻钟都离不开人。朝内朝外,久仰先生文采风流的权贵更是竞相邀约,先生一个也抽不出工夫会见。每日除了正务,一大半的时间用来给您传道授业。”福安瘪嘴,“我可未曾听闻,先生以往与荣国公府有何交集。”
  看在谁的面子上,不言而喻。
  “听说,据传,人家讲……”向瑾不虞,“你镇日里这么闲的吗?”
  福安歪着脑袋,“少爷,您是不是还在记仇啊?”
  向瑾一怔,“记什么仇?”
  福安一派我还不了解你的语气,“少爷,您自小便这样,面上装作不在乎,实则小脑袋瓜里都记着呢。”
  向瑾竟无法反驳。
  福安劝道,“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陛下最初疏远着咱们,大约也是逼不得已。无一大人虽未明说,但我观其行径,对这殿中内侍多有防备。如今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全部替换之前。您不是常教我吗,评判其人,少闻其言,多观其行。”他谨慎地压低声量,”陛下讲话即便不中听,可此前种种,我看养儿子也不过如此。”
  向瑾羞恼,“你才是儿子!”
  “好好好,”福安示弱,“我错了,此言不妥。那至少肖似长兄吧,当初世子爷若是得闲归家,大抵便该操心至此。”
  向瑾心头蓦地一酸,“兄长儒雅温煦,才不似他,霸道专横,不可理喻。”
  成景泽就是瞧不上他,嫌他拖累,弃他无有向家人的风骨禀资。四年前是,现如今仍是。他他也很委屈的好不好,他忍了很多天,忍了很多回,今天实在受不住了,才回嘴。
  福安缩了缩脖子,暗忖:就看您人前顶撞人后顶排皇帝的包天胆量……他能专横到哪里去?也是怪了,少爷素来审慎,从不轻易得罪人。被太后搓扁揉圆地拿捏,也不过私下里筹谋,面上一向顺从。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怎么就对这位凶名在外的皇帝荤素不忌?
  “那您吩咐我备下的物什,明早还需不需……”
  向瑾絮烦,“先放着,待我想想。”
  皇帝下了早朝,裹着遍体寒戾,一头扎进雪庐,无人敢靠近。傍晚出门,甫一行至前后殿相通的游廊处,正瞥见向瑾亲送刘霄出门,毕恭毕敬,言笑晏晏。
  成景泽也不知怎么想的,在被人察觉之前,转身大踏步走了回去。无一被晃了个趔趄,讪讪地跟上。
  “同样是言传身教,”他不怕死地嘟囔,“人家怎么就亦师亦友,令人艳羡。”
  成景泽狠狠瞪他一眼,“舌头嫌长可以不要。”
  无一涎皮,“……不嫌。”
  第25章
  特制的马车在一处高门大宅的侧边角门停下,车夫熟练地搭上坚固的斜坡架子,刘霄自行将轮椅转动着缓慢下落。随从试图搭把手,被他冷淡的目光扫过,讪讪地收了回去。此门早已卸去门槛,一路畅行无阻。
  “大少爷,”管家候在院中,“可要用膳?”
  刘霄低头,瞥了一眼被他放在腿上的糕点盒子,“不必了。”
  管家尽职尽责,“您可是操劳过度,无有胃口?后厨还温着燕窝粥,多少食一些吧?”
  刘霄婉拒。
  他常年食欲匮乏,吃不下多少。今日课后多留了半个时辰,小世子亲手烹制的糕点,请他品鉴指点。尝了几块,便填满了胃口,推辞不过,还带了些回来。
  管家叹了口气,不再劝说。正要帮忙推轮椅,刘霄的房门豁然由内洞开,一道低沉凶悍的声音呛道,“吃饱了野食,谁还惦记家中清粥小菜?”
  管家手一抖,竟不知这煞星何时回来的。这也的确怪不得他,谁家当家做主的老爷归家不走正门,不去自己院子,每每不知从哪堵墙翻进兄长的卧房里来?老管家从小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老爷夫人在世时刘壤尚且有所顾忌,近些年大权在握又无人管束,居然过成这幅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样子,等到他闭眼那一日,实在没脸面见刘家列祖列宗。
  本想着好不容易盼到老天有眼,大少爷得以重见天日,这恶霸总归该收敛收敛。
  如今看来……刘壤这一月回来几趟,他两只手都扒拉不过来。
  刘霄反手拍了拍管家搭在轮椅上的手背,淡声道,“您去歇着吧。”
  管家无奈,前前后后搜罗一圈,确认后院无有多余闲杂人等,方才在跟随刘霄进出的随从充满戒备的注视下,愁眉苦脸地离开。
  “作孽啊,作孽!”他叹着。
  比起管家的苦大仇深,刘霄则面无表情。他将轮椅顺着门前的斜坡稍稍费力滑上去,进门之后,权当看不见桌边那人,径直放下糕饼,转到屏风后边净手更衣。
  外间噼里啪啦一阵作响,待他换上月白的居家常服转出来时,毫不意外看到遍地狼藉。不仅他从宫中带回来的糕点惨遭蹂躏,被人用鞋底碾得支离破碎,就连圆桌上小炉子温煮的不知是粥还是汤的白糯糯一团亦同归于尽。
  这人一贯如此,疯起来,不管不顾,蛮不讲理。
  刘霄冷冷地一扫,“糟蹋东西。”
  刘壤阴鸷的双眼狠狠剜在他雪白细弱的脖颈之上,“这便舍不得了,未免太小家子气些。兄长翅膀硬了,不是有能耐飞进宫里,还差口吃食吗?”
  刘霄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双腿之上,讽刺一笑,“我说的是府中膳食。”
  刘壤一怔,还不及琢磨,刘霄抬头,云淡风轻,“毕竟,将军的俸禄有限,禁不住挥霍。”
  刘壤气急败坏,他怎么还敢奢望这人嘴里吐出什么好话。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扯烂了刘霄的外袍腰带,“不劳兄长费心,养家糊口的银子还是够的,也不差这一件衣衫的花费。”他粗粝的大手迫不及待地探了进去,狠狠地掐住刘霄柔韧的腰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恶劣道,“若是兄长体谅,以后莫要多此一举,省下穿来脱去的麻烦,自然更为贴心。”
  “刘壤……你这个畜生。”刘霄无力地阖上双眸。
  翌日清晨,向瑾起得比鸡早,却在房里磨磨蹭蹭地,挨到快要误了时辰,方才在福安殷切的目光中推开雪庐的大门。
  怕什么,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在皇帝面前低个头,算不上丢人。
  “世子早。”等着他的是无一。
  “早。”向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打起鼓来。那人不会这么小心眼儿吧,他不就是顶了几句嘴吗,又不是真的不识好歹。
  无一解释,“陛下昨夜忙碌至寅时,刚刚去歇一会儿,今日在下陪世子练功。”
  向瑾点头,“有劳大人。”
  昨日屡屡令向瑾破防的机关被一袭布帘子罩了起来,无一也未做交代,只是将向瑾带至另一边的沙袋阵中,“身法、臂力亦需勤加磨炼。”
  “是。”向瑾语调低落。
  他一丝不苟地下场,由于脚下沙土松软,转身不及,接连被摇晃的沙袋砸在肩背处,亦咬紧牙关不做吭声。小世子憋着一股狠劲,卖力操练,但明显兴致不高,神色恹恹的。无一以往最擅察言观色,是日却也心不在焉,无暇多顾。
  只在关窍处指点些步法,到了早朝时分,无一先行离开。近些日子,其他几个暗卫也甚少现身,今日早膳,向瑾一个人在雪庐中食之无味。盯着细嫩的蛋羹与冰块镇着的酥山乳酪,孩子心尖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涩意,到底未舍得浪费,一口一口吃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