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闻于野看见他掏手机就开始盯着屏幕等消息,果不其然手机很快震了几下。
  “舍春:你们在聊什么?”
  “舍春:急急急急急求翻译”
  他勾了下嘴角,一边继续跟三哥闲聊,一边回复道:“没什么,家长里短。我小时候,我姐读高中,下了晚自习常买份烧烤来这背书,她说她喜欢这儿的气氛?我也不是很懂。反正三哥和她那时候挺熟,就也认识我了。”
  卞舍春好奇地瞄了一眼三哥,又眯眼打量着墙上贴着的老照片,两相对照一下,嗯,虽然年岁长了不少,但依稀能看出来三哥年轻时应该是个俊美又新潮的小伙子……可能这就是扶载望喜欢的气氛吧。
  店里今天客不多,洗头小妹闲着没事,也参与了他们的对话。她跟闻于野没见过,说的多半都是疑问的短句,卞舍春零零碎碎听懂一些,问他是不是住附近,什么工作,年龄呢,卞舍春边听边等着她图穷匕见。
  不出所料,就在他身上的罩布被摘下来,他甩甩发尾站直后,身后便传来一句直爽带笑的问询。
  “快三十哩呀,看唔去呀,(快三十了啊,看不出啊,)”小妹笑眯眯地问,“讨婆娘没得?(娶老婆没有?)”
  卞舍春一手攥着没吃完的烤串,一手飞快地打字:“这句我听懂了!”
  闻于野瞥一眼消息预览,笑起来,淡淡地答道:“嗯,带我堂客回屋过年。”
  小妹仿佛有些遗憾地“啊”了一声,还是很热情地送他们走出门,祝他们新年快乐,欢迎下次光临。
  闻于野一出店面便凑近卞舍春低声问:“刚那句听懂没?”
  “听懂了,”卞舍春有点嫌弃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嗔怪他,“好老土啊你!”
  闻于野被他不轻不重拍了一把,只笑。
  时卓家的烧烤香得出奇,且每根签子上肉扎扎实实串一长片,分量顶得上别人家三倍,大概是对熟人的照拂,卞舍春吃完烤串,恨不得把葱花都扒拉进嘴里。
  实在没东西嚼了,他才把竹签戳破袋子,转着圈拧紧了,投标枪似的扔进街边的垃圾桶,又不知道从哪找出一根皮筋,先幼稚地弹了一下闻于野的手背,然后捋着头发扎了个高马尾。染发剂的颜色似乎比原生的更黑,顺溜发亮的一把墨色淋漓的头发,衬着皮肤,看着竟平白生出一股冷感。
  闻于野看着他,突然说:“我有次在剧场见到你,你是这个样子,戴了个口罩坐在台下训话。”
  “我多半是想不起来了,”卞舍春已经屈服于自己薄弱的长期记忆,认命道,“大二吗?我还有如此官威深重的时候啊。”
  “也还好吧,”闻于野回忆道,“训第一遍还有点官威可言,到最后一遍感觉你都要给他们跪下了。”
  随着在一起时间渐长,闻于野有时候也会突然嘴毒,也不知道是近墨者黑还是本性毕露。卞舍春听得噎了一下,哭笑不得:“那我也太没种了吧!诶,不过我那时候确实挺窝囊的,上有老下有小……上有老师下有小鬼,害我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社畜的无奈啊。”
  “你现在都不当社畜了,赢过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同龄人了吧?”闻于野说。
  卞舍春确实短期内大概不用当社畜了——灵感终于重新眷顾了他,写出了几个比较出彩的本子,这回跟闻于野回家,也是顺便跟扶载望聊聊合作的事。她本来对弟弟要带谁回家没有什么好奇心,直到偶然看到了他写的剧本。这实在谁也没能想到的裙带关系……当然,非常公事公办,扶载望甚至在年夜饭之前跟卞舍春开了个腾讯会议,其间一点私情没提,她感兴趣的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有才华的编剧,而不是弟弟的男朋友。卞舍春开会时忍不住走神想,他们姐弟真是都很爱工作。
  与谈工作时近乎不近人情的认真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开门后沾满面粉的笑脸——扶载望笑着招呼他们,声音把楼下的灯都喊亮了,她侧过身来让他们进门,一手搭着门把,另一只手里的擀面杖随意地掂了一掂,像拿着什么刀枪剑戟。她个子不算高,骨架也不大,容貌随他们那个臭美的孔雀爹,留着齐肩的短发,奔四的人也一点不显老,眼神很亮,总能稳稳定在某个焦点,仿佛一个永远年轻的侠女。如果要用兵器作比方,闻于野是收鞘的长剑,她便是锋芒毕露的匕首。
  卞舍春跟她握了一下手,随即两个人都反应过来这太像合作伙伴了,都笑起来。扶载望随手从桌上捻了一颗沙糖桔叫他吃,自己也剥开一颗扔进嘴里,免得他们都忍不住开始聊剧本。
  卞舍春没立刻剥开吃,他当然要先去跟闻于野父母打个招呼。然而这场面对于他们二位也是头一回,闻诚明还系着围裙,转过身和他微笑着相互问了好,然后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扶鹤声打断了他们尴尬的沉默——她举着扫帚,从卫生间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一声令下吼了句“抓蟑螂!”于是厨房里的三个男人一起慌乱地开始与其搏斗,最后是卞舍春更胜一筹,他把蟑螂又赶回了卫生间,堵在角落烫死了,获得了其余人敬重的掌声。
  卞舍春在掌声中气喘吁吁地凝视着蟑螂的尸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从前的猎人都可以把狼头鹿头当成打猎的纪念品悬挂在家里,但蟑螂不行,这对于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斗士而言真是很不公平。
  不管怎样,他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赢得了扶鹤声的认可。这位曾经惊动一时的女飞行员确实有着结实的体魄,但缺乏一些和虫类战斗的技术。她非常具有终生学习的精神,很是不耻下问地请教着卞舍春有何技巧。卞舍春一本正经地分享完,才觉得这种事作为初见的话题实在不太合适,但这个屋子里除了他无人在意。
  等他俩交流完,年夜饭已经端上了桌——不多,才七个菜,其中还有三道是照顾卞舍春不吃辣特地加的,要搁以往,他们的年夜饭比这还清简,虽然整盘整盘的红油让视觉效果看起来不太清简。
  闻诚明很会做饭,毕竟扶鹤声长年累月地在天上飞,他再不会做饭,家里三个挑食的人都要饿死了。不过他做饭远没有对待书法和相貌那么讲究,是完全的野路子,调料火候全凭感觉,做出来的菜很有些个人风格,但味道很不错。
  五个人围在烤火桌旁,稍微有点挤,闻诚明紧紧挨着扶鹤声,被她胳膊肘拐了一下:“别老挤我。”
  卞舍春看得挺乐呵,姐弟俩看着都是不爱黏糊的人,结果父母宛如终身热恋,也挺有意思的。
  他一开始还很有自知之明地只瞄准那几道清淡菜吃,地三鲜、过桥豆腐、玉米排骨汤,都相当鲜香,足以满足口腹之欲,奈何那红红绿绿的大几盘诱惑力与杀伤力同样惊人——红的是辣椒,绿的也是辣椒,色泽发亮,香气扑鼻——他筷子一动,不自觉便戳到擂辣椒皮蛋里,又去夹农家一碗香,抱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豪迈心情拌着饭吃了两口,便知道闻诚明必然是手下留情了,选的这尖椒颜色明亮唬人,实则就一点发涩的辣味,刚好够外地人尝个体验,估计有谁特意嘱托过。
  他们吃饭时都不大说话,一切的谈资都真正落在了“茶余饭后”。卞舍春还准备帮着收拾,结果就看着扶载望把碗筷都塞进了洗碗机,得意地挑了下眉:“科技改变生活。我刚买的,挺好用,你俩以后要是住一块也可以买一个。”
  “啊,”卞舍春自己都暂且没考虑过这件事,但还是自然地应道,“行,哪个牌子的?”
  她报了个大牌,把手上沾着的油渍冲掉,突然道:“我以前以为闻于野会一直单身。像我一样。”
  卞舍春下意识绷直了脊背。他猜测着扶载望接下来会说什么,是告诫,是祝福,还是疑惑?
  都不是。他们家的人从不置喙他人选择,哪怕是至亲的。
  扶载望只是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他一定很爱你吧。”
  这句话让卞舍春觉得自己的心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并不是惊涛骇浪,这个事实他早已知晓,但听到另一个了解闻于野的人这样说出来,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缆车上的通话时间,他的心泛起一阵相似的涟漪,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淡然投下这平地一声雷,扶载望真的就再没多说什么了,她和卞舍春一起回到烤火桌旁,和家人一起剥着橘子聊着天。
  “瓜子有个别名叫‘鬼伸手’,意思是不知不觉就伸手又一把,”卞舍春咽下甜蜜的汁水,又捞了一颗,“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该给沙糖桔。”
  “确实。”扶载望赞成道,“闻于野小时候一个晚上能吃一箱。”
  突然被提到的闻于野愣了一下,质疑道:“我吗?”
  扶鹤声看他一眼:“你小时候是能吃,抽条快。”
  卞舍春心想什么抽条要一晚一箱沙糖桔啊,这不就是上瘾了吗。看来哪怕是闻于野也无法抗拒不良诱惑呀!他又美滋滋地嚼了一瓣,纠正自己,这也没有什么不良,就是纯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