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卞舍春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所以那天在车上给你发语音的是你姐啊?”
  闻于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哪天?”
  话音落地卞舍春才警铃大作,他当时在车上装睡装得多投入,此时此刻问得就有多心急,简直是自爆卡车级别,严重违背暧昧期会话原则第一条——切忌越级吃醋。
  事到如今一句“没什么”只会更显此地无银,卞舍春只好装成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啊……呃,就有天回酒店的时候我听到她给你发消息,好像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哦,”闻于野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事。”
  他好像也没听出不对劲。卞舍春松了口气,却听那道声音又平静地问道:“你很在意吗?”
  “啊?”卞舍春抬头,无意识地抠了下手指。
  闻于野看着他,还是那样淡然而温和的样子,不偏不倚不闪不避:“是我姐。我没对象。”
  明明像是目光不会在任何人身上驻留的人,卞舍春在他面前却常常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透明。神奇的是,他也并不因此感到窘迫。这句话挑明了,他没有想象中被识破的尴尬,反而感到放松,还有一点近乎微不可察的,模糊的感动。
  “噢,”卞舍春尽量平淡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低声补充道,“我也没有。”
  说完他便不再看闻于野,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卞舍春打开手机刷了两条推特,列车就正好进入了长隧道,强行戒断了他突如其来的网瘾。
  再盯手机就不礼貌了——卞舍春抬眼,正好看见闻于野在笑。
  “……笑什么?”
  “没什么。”
  “好没营养的对话,”卞舍春也乐了,下意识转起笔,突发奇想道,“玩笔仙吗?”
  闻于野呛了一口咖啡:“你认真的?”
  “虽然我在剧本杀里已经玩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没真试过。”卞舍春越说越起劲儿,一时间无数烂俗国产鬼故事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翻开便签本,挑了空白的一页写上了“是”和“否”。
  闻于野迟迟没发言,卞舍春以为他不语怪力乱神,正欲收回成见,却听他认真地提出了疑问:“这里的笔仙看得懂汉字吗?”
  卞舍春便也思考起来:“笔仙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扶乩术,应该看得懂吧。”
  话虽如此,卞舍春是一位从善如流的明君,以防万一,还是在纸上贴心地加上了“yes”和“no”。
  写完翻译,他刚握住笔,闻于野的手就扣了上来,严丝合缝地卡进他的指间,贴得紧,但力度不大,指尖蜷着抵着他掌心,还有点轻微的抖。这人看着冷,体温还算高。
  卞舍春的手僵住了,还没开始就感受到了什么叫“鬼迷心窍”。
  他好半天不说话,闻于野提醒道:“要说词儿吧。”
  这提醒听上去一点都不善意——卞舍春狐疑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手指被扣得紧了些,他还以为闻于野嘴边的笑意是他的错觉。
  “忘了,那段话怎么说来着?”卞舍春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想谷歌,才想起来隧道里没信号。
  闻于野也一本正经地说;“搜不到吧,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出不了隧道。”
  卞舍春心想,呵呵,那也没看你松手啊。
  “算了,凑合吧,我记得是什么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之类的,”卞舍春敷衍道,“反正你一看就心不诚,孤魂野鬼都不稀得来。”
  闻于野笑了一下没反驳。
  卞舍春也就是说着玩玩,但握了一会儿,笔尖竟然真的有移动的趋势。
  “我靠真会动啊?你没使劲吧?”
  “纸面光滑,没有肘腕支撑,互相作用力下肯定会动,”闻于野油盐不进,“而且我们还在车上。”
  “闭嘴。”卞舍春给了他一记眼刀,颇为感兴趣地盯着移动的铅笔,“要问吗现在?”
  闻于野顺着他讲:“你问。”
  “笔仙笔仙你是来旅游的吗?”
  笔缓缓移动到了“否”上。
  “那是来做什么的?”
  “出差吧。”闻于野随口接茬。
  卞舍春觉得有理:“开辟海外业务啊,也是国际化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听说最开始要问一些和笔仙相关的问题,和祂聊天……”
  “这样啊。”闻于野若有所思。
  卞舍春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笔仙是怎么死——”
  卞舍春连忙捂住他的嘴,头疼道:“这个不能问!”
  闻于野被他捂嘴了也没躲,也不眨眼,眼睛看上去在笑,莫名有点乖。
  卞舍春愣神间,闻于野轻声开了口:“你也没说啊。”
  他的掌心能感受到闻于野嘴唇的翕张,触感柔软,气息温热,无端让卞舍春回想起高中做实验时酒精灯突然窜高的火焰。闻于野此时的眼睛闪烁着那样纯粹的火光,气息像逼近他的火舌。
  他今天出汗出得够多了——卞舍春一下子抽回了手,匆忙地转移话题:“换我问了。”
  闻于野慢悠悠地点头,卞舍春猜他现在心情很好。
  “笔仙我下一个剧本是不是非常精彩?是不是旷古烁金,字字珠玑,让我一举成为当代爆款编剧——”
  卞舍春并没有把自己的最终幻想一口气说完,因为闻于野强硬地剥夺了笔仙的权力,手也不抖了,非常坚定地握着笔移到了“是”上。
  “喂,有点僭越了吧。”卞舍春笑着戳戳他的手。
  闻于野没说话,卞舍春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又怎样”四个大字。
  卞舍春不轻不重地又推他一把:“不敬神明。”
  乘务员这时候路过他们,看见两人握着的铅笔,一低头又看见本子上的“yes”和“no”,尽管克制了表情但也难掩瞳孔的震动。
  未免牵连无辜人员,卞舍春松开了铅笔,弹了一下闻于野的手背:“结束吧,我们好像吓到别人了。”
  笔划过了纸张的边界,便签本合上了。
  好像是什么缘分使然,游戏一结束,列车很快驶出了隧道,旷野和银河一瞬间闯进了车窗,因为太过空寂,连现代的铁轨也显得缓慢了。车厢也安静下来,偶尔有人用各国的语言交谈。
  假如有一趟列车能驶向太空的边际,卞舍春觉得自己在那上面的心境也不会比现在更幽静了。
  靠在车厢交接处聊天的情侣是意大利人,卞舍春用自己的半吊子意语水平尽可能捕捉了一些只言片语,“哇哦”了一句,得到闻于野困惑的目光。
  哪怕这里除了他们应该没人听得懂中文,卞舍春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他们好像是重组家庭的兄妹,家里人不支持他俩,出来私奔的。”
  闻于野不解:“私奔挑这么贵的地方?”
  卞舍春哑口无言,半晌说:“……那可能我听错了吧。”
  闻于野笑了笑,没有看那对情侣一眼。
  卞舍春又趴下了,脸朝着窗外。他觉得闻于野这个人太合适北欧的风景和气质了,初见冷淡肃穆,但又有仿若无边无际的包容,那包容让你觉得你虽身陷人间冷暖,但世界如此广阔。
  世俗以为的,他通通不看在眼里。真正重要的,他又记得比谁都清。
  卞舍春看着他搭在面前那只手,总想去握住。但因为身体放松到惫懒,懒得动一根指头。
  过了一阵儿,那只手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板,唤醒卞舍春快要沉入梦乡的神智。
  “困了就去我那里,一等舱,有床和独立卫浴。”
  卞舍春瞬间坐直了:“不早说?双人单人?"
  闻于野应道:“双人。”
  卞舍春沉默了,因为想问的太多反而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他消化了一下这两个字蕴含的信息,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买双人?”
  “虽然我说得确实晚了些,”闻于野的手有意无意地放得离他近了一点,手指伸直了就能碰到,却还保持着毫厘之差,“但我还是觉得你会来的。”
  卞舍春失语良久,最终先他一步拎着包站了起来:“多少号?”
  闻于野带着他去了房间,好在这趟列车没有高级到有双人床的存在,只是两个卧铺床位,否则卞舍春可能会选择枯坐完这十九小时。
  闻于野先去洗澡,卞舍春摘下身上零碎的饰品,和纸笔一同放在了一旁的小柜子上。淋浴间的水声淅淅沥沥,卞舍春盯着那支残留着体温的铅笔,呢喃似地问:“笔仙啊,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当然没有什么违反科学的事件发生,卞舍春的迷思只能埋进窄窄的卧铺里,侧睡时后背有点漏风,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夹在本子里的一支铅笔。
  第二天早上,睡在下铺的卞舍春被闻于野出门取餐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去摸床边的手机,却先摸到了一张便签纸。
  他揉了一把眼睛,对准窗外稀薄的日光,没有仔细辨认字形的过程,直接被惊得坐了起来,后脑勺狠狠撞上了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