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想吃就吃。”谢辞声面无表情,“反正坐你对面的那位这段时间什么也吃不了。”
  许湛笑笑,嘴角牵拉到伤口扯出一连串的剧痛感,没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来之前特地拿着手持镜张嘴照了照,左半边整个口腔都溃烂了,好几颗牙齿被打得松动到摇摇欲坠,溃疡混合着未干的血迹导致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通红,不光这个月,可能下个月也吃不了东西。
  他的半边脸都被这一拳打得肿青,即使敷了消肿的药贴仍然有明显的鼓起,更别提嘴角还有血痕——任谁都看得出揍他的人下手有多重。
  “医生,”许湛突然轻轻开口,“你说我现在去自首,他能相信我真的知道错了吗?”
  段宁有些焦急:“小湛——”
  “不能。”谢辞声冷漠地掷下两个字,然后没事人似地继续给自己切牛排,“你这么问,不会还抱着希望想着能和你那位心上人复合吧?”
  许湛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出卖了他的想法。
  “想点实际的吧。”
  段宁感觉谢辞声说得太不给人留情面,戳了戳人的胳膊,然后被瞪了一眼,委屈地瘪了瘪嘴。
  “小湛,你先别灰心,只是这次事态真的有点严重,”段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人的脸色,“我感觉你踩到人家底线了。”
  谢辞声漫不经心地问许湛:“你说你喜欢了他十几年,你第一次表白怎么和他说的,他为什么答应你?”
  “就是挑了个午休拉他去空教室的储物间里,刚锁上门我就掉眼泪了,他问我怎么了,我抱着他埋着他的肩膀,一边抽噎一边说,哥哥,我好像喜欢你。”
  许湛说着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假装很迷茫很害怕的样子,他就任我抱着,跟我分析移情作用和雏鸟情结的可能性,安慰我说没事,你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真的喜欢——他说完这句话时我抬起头看他,然后亲了他的嘴唇,他没拒绝。”
  谢辞声不为所动:“那第二次呢,就是你演《莎乐美》的那次,他又被你的什么地方打动了?”
  “……我那天打扮了很久。”许湛低下头,“服饰妆容是按我妈当年出演的那次改造的,我记得小时候她跟我说,那场戏里所有见过她那张脸的alpha都在结束后给她送去了玫瑰花,哪怕惊艳的感觉只有一秒,事后留存的回忆却会保持很久——还有头发,我选了长黑发,跟我高中时留的那种很像,我以前吻他时发丝会落到他脖子上。”
  谢辞声给刚才听到的所有描述下了一个简洁精准的定论:“好的,色诱。”
  还是长达十几年、锲而不舍始终如一的色诱。
  “所以你在难过什么呢?”
  许湛怔怔地抬起头,没明白医生的意思。
  “你从头到尾都在凭借自己的外在样貌吸引他——也有撒娇装可怜,但这些本质上还是靠脸——你把它们当作追到那个人的手段,你也没有其他筹码了,追到后就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办法把人栓在身边,除此之外呢?你还剩什么?”
  “手段用尽了以后人就走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一张脸还能守住人家一辈子?”谢辞声悠哉游哉地将牛排沾了黑椒酱放进嘴里。
  段宁直觉有些不对,刚想开口又被谢辞声打断了。
  “你有试过用其他的方法来吸引他吗?没有吧,除了一张脸,你浑身上下所有其他的特质都在赶他走。”
  许湛听懂了,谢辞声话里话外都在劝他放弃,他和那个人没可能了,昨晚这么一遭下来再真切的喜欢也被耗尽了,路这么死守原则的人,伤害了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对他产生感情。
  可是——
  “我真的很喜欢他。”他声如蚊呐地开口,失神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爱他。但昨晚那人带着一脸血和眼泪的场景让许湛说不出口。
  “你的喜欢他要吗?”谢辞声平静,“你那把人啃得一嘴伤、给人下药强制标记未遂的喜欢?”
  他不要。许湛知道他不要。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对你共情。”谢辞声看着他那年仅十八岁的病人,只觉得这个完全没长大的小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说实话,你的那份喜欢在我眼里什么都算不上——打着喜欢的幌子为了满足自己而不择手段地逼迫别人,就算伤害了人也毫无愧疚,这根本不能叫喜欢,至少不配叫□□。”
  “你真的觉得这份感情能给你喜欢的人带来安全感?路瑾严离开你可能是好事,至少他的心理疾病不会缓解也不会再恶化了。”
  这是那个名字第一次在今晚的餐桌上被提出来,许湛被这三个字激得手指一颤,魂还没回来身体先有了反应。
  谢辞声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自觉今天晚上说了太多,逐渐失去了耐性,低头专心吃饭了:“你自己想想吧。”
  段宁想安慰一下许湛,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转移话题试图让氛围轻松点:“我们待会儿一起去城市广场看烟花吧。”
  “不了。”许湛对她笑笑,拉扯出的弧度肉眼可见的勉强,“我有点困,先回去睡了。”
  离开饭店,他和另外两人告别后分道扬镳,心神不宁地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中途一辆打着转向灯的汽车急刹过来,差点把他撞到路边的花坛上。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是路瑾严坐在空掉的抑制剂针管中间说“别再让我看见你”的场景,一会儿是谢辞声冷漠地盯着自己问“你的喜欢他要吗”,一会儿是掺了药的矿泉水,一会儿是栗子蛋糕,一会儿是发出的消息被拒收旁边的感叹号。
  最后画面停留在他被人按在身下、路瑾严盯着肿了半边脸的他好一会儿,颤抖着笑完后两滴眼泪落在他脸上。
  冰凉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会哭?原来他不是一座矗立在山顶亟待攻陷的高塔,原来他给了自己伤害他的权利。
  他像被那两滴眼泪困在了汪洋大海里,慌不择路地进了路旁的一家药店,买愈合咬伤的药、治胃疼的药、止疼药、消毒水、止血绷带……还有什么,他还能买什么?那个人需要什么?都怪他,他不该做那么狠的,他不该下药逼着那人将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伤口那么深肯定很疼。
  结账付款后他拎着满满当当的一袋子医药用品走出店门,恍惚间才想起来没有用,路瑾严不想看见他,迟到的药也治愈不了先前的伤口。
  我该去哪呢?他迷茫地四处张望,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好像不管选哪条道都走不完,他站在原地,像漂浮在森冷钢铁海洋中的孤舟。
  然而下一秒,拐角处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被路灯灯光温柔地包裹着,黑口罩黑外套配色压抑,脸色却苍白分明,手里同样提着一大袋子药。
  几乎是瞬间地,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躲进了一旁无光照到的墙角里。
  路瑾严说过不想看见他。
  他看着他走进一家便利店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出来,喝完后将瓶子扔进附近的垃圾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背影,直到它彻底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他都始终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又过了几分钟,等到确认人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慢吞吞地从墙角中挪出来,沿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走过去,走他走过的路。
  装药的袋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许湛犹豫了很久,才拿起手机给程昭拨了个电话,然而等听到那阵熟悉的声音后,他突然又没有勇气开口了。
  “喂?怎么了兄弟?”程昭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嗑瓜子时的咔擦声,看起来路瑾严没有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处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中。
  许湛沉默了许久,然后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没什么,祝你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我跟你说我昨天刚刷到一个帖子,上面讲圣诞节有个传说,情侣在槲寄生下接吻就可以白头偕老,我跟路哥说了这个后他脸可臭了,看起来想把槲寄生给连根砍了,你说说他……”
  程昭叽里呱啦的碎碎念在他耳中像一阵风飘过一般,吹得许湛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恍然间他又听见程昭话锋一转:“话说我今天看到路哥在刷消炎药的网购页面,怎么了,你有哪里的伤口发炎了吗?”
  “啊?”
  “消炎药啊,还有活血化瘀一类的药膏,我看路哥身上也没地方有肿块青紫啊,就在想是不是买给你的。”
  许湛没说话,他感觉自己的声带位置越来越难找,发紧又发涩,和他的眼眶一样。
  “不过他刷到最后也没买,看见我偷看还瞪了我一眼——他最近真的好凶啊,你管管他。”
  “诶,你怎么哭了?别哭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昭慌不择路地想安慰电话那边的人,却听见一声挂断音。
  许湛蹲在路边,眼泪决堤似地往下掉,他红着眼睛止不住地抽噎,没有了一贯面对着的表演对象,他才发现连眼泪都是被自己用来博取那个人关注的手段,他从来没有在没人的时候哭得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