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打断他们两人之间氛围的是谢辞声打给许湛的一通电话。
  “我想了一下,还是打算拨过来骂你一顿。”谢辞声疏朗平静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往人配给的抑制剂里下催.情药物实在是很混蛋的想法,不管你说它可以做得多隐晦都不行。现在我已经不相信你们之前上床是征询过那位先生的意见了。”
  路瑾严原本低垂放空、在默许中带着一丝犹疑的眼睛顿时只剩下了冰冷。
  第55章
  谢辞声的话造成了和这漫天寒风如出一辙的刺骨效果,脖颈间干燥温暖的羊绒围巾有一瞬间给人蛇尾缠绕勒紧般的错觉,路瑾严感到那股焦躁再次从他心头蔓延了上来,不停地叫嚣着:再打一针,你得再给自己打一针。
  不然你就控制不住自己,不然你就冷静不下来。
  再打一针。
  一只手按住了他将针头刺进皮肤内的动作,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将口袋里的抑制剂拿了出来。
  制止他注射的人自然只能是许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甩开那只手,警惕地抬眼,然后看见对方百年难遇地皱了眉。
  路瑾严和他对视片刻,一字一顿轻声说:“我可以通过举报把你送进去。”
  许湛自知理亏,调整了下表情后讨好似地垂下头,眼尾也收敛了攻击性一般耷下来,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这样了。”
  路瑾严无动于衷。
  这句话十几年间他曾经从对面人口中听了无数遍。
  “我们先去诊所,好不好?”许湛有些急切地抓住他的领子,指尖微颤,生怕人直接反悔不治了。
  路瑾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扯回自己的衣领后脱开他的怀抱,埋头先行向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诊所门口,送他们来的车还是许湛叫的,路瑾严一出学校大门就被一只从车窗内探出来的胳膊拉住,那人穿着价格不菲的定制正装,一脸正襟危坐的样子,还要装成路边随处可见的出租车司机一般问他,江大到附近私人诊所的特惠快车,您是路先生吧,五分钟前刚接到了您的单子。
  许湛从后面拢上他的肩膀,笑容明媚得好像方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边收紧力道一边问他,我们进去吧。
  他不怕路瑾严拆穿自己的那些拙劣把戏,就怕人真的头也不回离开自己。
  诊所里坐班的还是段宁,友好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后给许湛示意了一个眼神,从身边提起一个包装精致的手工栗子蛋糕冲他挥了挥。
  “我走之前来拿。”许湛笑着对她点头道谢,继而转头继续考拉抱树一般贴着身前人往谢辞声的诊室里走去。
  段宁犹疑不定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中间游离了一会儿,心想,我是不是应该事先做两份?
  路瑾严打开诊室门后见到办公桌旁翻阅资料的谢辞声,对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后抬起头,客气寒暄似地问候了一句:“胃疼怎么样了,有没有缓解一些?”
  “最近一周没再痛过。”路瑾严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旁的问诊椅边坐下。
  诊室里只有那么一把空椅子,路瑾严坐了,一旁的许湛只能站着。
  谢辞声看了一眼正靠在门边拨弄花架上的盆栽的许湛:“我让段宁给你搬把椅子进来?”
  然而他的小助手的动作比所有人想象中都快,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段宁就带着把折叠椅子敲响了诊室的门,一进来就吸引了三道齐刷刷的视线,一时有点犹豫:“呃,我就是想起来诊室里只有一把椅子,可能不够两个人坐,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有,谢谢你。”许湛笑着接过了他的椅子,如愿以偿地坐到了路瑾严身边,顺其自然地握住了那人冰凉的双手,感受到这冰块一样的温度后“啧”了一声,不自觉包裹得更紧,想将人捂暖一点。
  路瑾严看到他那张全神贯注又充满关切的脸,天生精致绮丽的五官好似被上帝细心雕琢过,露出这种奉献情态时几乎能透出一种无邪至纯的神性。
  可他看到这张脸时,脑中映出的是被掺了催.情药物的抑制剂、受害者们歇斯底里给他看的累累伤痕、连带着许多年前那场不伦不类的囚禁,还有自从交出第一个吻之后嘴里就弥久不散的血腥味和疼痛感。
  而这些行径都和几天前那场校园剧本杀里的角色洛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不谋而合。
  洛是他当时负责演绎的角色,他翻读剧本,分析动机,解读人物,最后得出结论,他是一个疯子。
  除此之外他还从洛身上解读出了什么?
  一些后来被许湛推翻掉的错误理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而解读错误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无法共情。
  无法共情洛,无法共情一个疯子。
  冷得发僵的手真的在另一片暖热掌心的包被下渐渐回温,他却像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许湛对着空落落的双手眨了眨眼,抬起头看他。
  眼神冰凉,狼一样盯着自己四处潜逃的狩猎目标。
  片刻后神情一转,水玻璃的清透感和无辜再次呈现到表面,将原有的情绪掩藏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被拒绝后的落寞和委屈,眼尾甚至开始泛红。
  可怜吗?路瑾严听见昨天晚上的自己在浴室门前冷漠地反问后说,我不觉得。
  明明当时的自己已经被程昭的一番话劝说得有些动容,真的有一瞬间产生过“是不是自己太警觉激进”的念头,虽然嘴上否认的态度依旧强硬,但心中也犹豫着要不要尝试一下。
  然而此刻那些摇摆不定、才初步试图探往前方的嫩枝却再次被自己折断在起点处,并且一压再压,直到播种叶芽的地方只剩沼泽般浓重的黑泥。
  两人面前的谢辞声只当自己间歇性双目失明什么都没看见,视若无睹地跟来诊者分析他的血检报告,分析完之后问了一句:“之前让你尝试削减抑制剂使用量,上个月情况怎么样,有少用吗?少用后有不适现象吗?”
  上个月,就是十一月初期中考试的那几天。
  路瑾严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谢辞声看出了他的犹豫,半是宽慰半是诱导他吐出事实般地说道:“剂量使用多少都没关系,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从这个月起才算正式治疗。”
  于是路瑾严拉了拉耳边口罩的挂线,简洁回了个数字:
  “十八支。”
  不减反增,光是和许湛聚餐吃烤肉的那天他就打了四五支。
  十八这个数字的尾音一道出口,许湛就抓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掐紧发白,几乎要隔着风衣外套嵌进他肉里般用力。
  谢辞声看了看面前缄口不言的路瑾严,又扫了眼旁边眼眶发着红、看起来恨不得把人吃了的许湛:“你先出去。”
  许湛扭头,目光阴鸷得看起来仿佛要把他也吃了一般。
  谢辞声不为所动:“出去。”
  小少爷最终还是听从了指令,缓慢起身离开了诊室,只是一直到出门口前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椅子上那位俨然已经略显疲惫的患者。
  谢辞声知道他不会真的甘心离开,但无所谓,只要身影不再出现在诊室内就好,不然只会凭空给面前的病人增添精神压力和表达阻碍。
  “好了。”谢辞声停止了手里的转笔动作,一直翻来翻去的资料也暂时搁置在了桌上,“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了吗?”
  路瑾严答非所问,灰色眼睛映出他的脸部倒影几秒后又被幽长的睫毛所覆盖下去,声音低而倦:“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的父亲和我达成了合作协议,内容是长期对他儿子进行看护治疗。”谢辞声尽量让自己显得坦诚无保留,“但我的诊室依旧是独立单位,属于我的每个病人资料都会进行加密保护,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病历会被他看见。”
  路瑾严的表情似乎动了动,隔着口罩他看不见患者是不是笑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黑口罩就被面前的少年摘了下来。
  第一眼引人瞩目的还是嘴角那片密密麻麻的伤口,其次才是那张苍白但清俊的脸。
  “什么怎么想?”
  “突然又增加了用量一定有原因吧。”谢辞声不是专职心理咨询师,只能按照个人经验尝试去临时扮演开导者的角色,“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吗?还是单纯地感觉十六支的用量已经不够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感情分析能力一向不抱什么信心,但眼前的患者似乎认可了他的说法,愿意交付一丝微末的信任到自己手里。
  “都有。”
  “具体是什么突发情况呢?”
  这次患者没回话,但人瞥向门外那道高挑身影的视线被谢辞声捕捉到了。
  “我会给你联系相关的心理咨询师。”谢辞声低下头,在一张白纸上记录了些什么,“感到烦闷的时候可以选择和她聊聊,如果愿意面对面交流的话再好不过,不过无论线上还是线下,最终选择权都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