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扇门不紧实,漏着缝隙,也不是接上去的,是挪来挪去开开合合的,挺费劲。
  屋子里,一张铺着蓝色床单的小床,一张方方小小的矮木桌,一只缺了条腿的三腿小凳,方晓冬坐在上头,摇摇晃晃的,大概是坐惯了,怎么晃都不会倒下,故意晃着玩的。
  秦霄华看向坐在床边的中年男人,男人留着一圈青茬胡,五官倒是挺俊朗,眼睛炯炯有神,跟方晓冬挺像,只是举止似乎过于孩子气了些。
  方晓冬扒拉着他爹让他仔细看,他爹不看,不耐烦地摆手说他知道了,噘着嘴就要往床上躺。
  不看他们外表形象,秦霄华一时分不清谁是父亲,谁是儿子。
  方晓冬写道:“那我走了,你少喝些酒。”
  方老黑轻轻哼一声,睡回笼觉去了。
  方晓冬出来的时候,秦霄华靠在车身上,低头转着玉币玩,他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对方晓冬笑了一下,说:“走吧。”
  方晓冬也笑了下,屁颠地跟上去,坐进车里。
  车在路上走了会儿,方晓冬见这不是回家的路,就问秦霄华去哪儿?
  秦霄华带他去了一家服装店,说给他定制几身衣裳穿。
  方晓冬还没说什么呢,秦霄华就问他:“听不听我的?”
  秦霄华长相看起来斯斯文文,但若是严肃起来,威慑人心。
  方晓冬不敢不听他的话,手指卷着小本子的边角,好久才点点头,写了两个字:“谢谢。”
  第13章
  两人到了衣店,掌柜的亲自出来接待,点头哈腰:“秦老板大驾光临,是想做几身衣裳吗?”
  秦霄华拉过躲在自己身后的方晓冬:“给他做几身。”
  掌柜的笑眯眯:“这位是秦老板的?”
  秦霄华摸摸方晓冬的头发说:“我的……”
  他本想说“我的爱人”,可方晓冬一双黑漆漆的水灵眼睛望过来时,他止住了话尾,转而对掌柜的说:“是我朋友,刘老板,好好招待。”
  能让秦霄华亲自带着来定制衣裳的人,绝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掌柜的心思玲珑,恭请着方晓冬进去丈量身型。
  方晓冬看向秦霄华,秦霄华对他浅浅一笑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方晓冬再如何顾家懂事,毕竟才刚满十八半年,年少心性,是很喜欢臭美穿新衣服的,小脸雀跃着就跟着店员进去了。
  一番折腾,大半个小时后才从店里出来,秦霄华又带着方晓冬去了一家洋行,说里面的东西随便他挑。
  这方晓冬哪敢啊,憋着声就是不动。
  秦霄华拉着他,走到货柜前,经理出来对他鞠躬道:“老板。”
  方晓冬目瞪口呆。
  秦霄华说:“这家洋行是我近日新开的,你挑一挑,当我送你的开店礼物。”
  虽然逻辑挺奇怪,方晓冬见秦霄华执意让人选,大有不要他就不让走的架势,只好凑到货柜前瞄了几眼。
  这里卖的都是舶来品,方晓冬没接触过,只觉得里头的每一样东西都好似在发光,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一方纯白的丝帕,也不知什么料子做的,摸上去软软滑滑的。
  “没了?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秦霄华问他。
  方晓冬摇摇头,这里的东西都贵到离谱,他挑个手帕都够不好意思了。
  店员准备将叠好的丝帕包装起来,秦霄华直接从丝绒方盒里拿了出来,放到方晓冬的衣服布袋里:“挺好,哭的时候拿来抹泪。”
  方晓冬脸顿时大红,竟含羞带怨地瞪了秦霄华一眼,颇稚气。
  秦霄华看乐了,笑得特别敞怀。
  两人离开,在店门口准备上车时,一名女子忽然不知从何处闯了出来,林远眼疾手快地拦住。
  那名女子束着温婉发髻,一身上等绸缎的衣裳,姣好面容哭得梨花带雨,她望着秦霄华,哭哭啼啼:“秦老板!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杨柳啊。我知您是菩萨心肠,求您救救我,带我走吧!”
  秦霄华眯着眼在女子脸上扫了一圈,认出是当日在酒楼的那名琵琶女。
  他后来在某次饭席上得知这琵琶女被丘恩德包走了,做了小妾,也就是当初打趣他的那个老板。
  秦霄华微笑道:“姑娘错了,想求菩萨,是要到庙里去的,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小杨柳摇头哭道:“秦老板,您就当日行一善,从我将丘恩德手里买出来吧!丘恩德他……他是禽兽啊!”
  小杨柳掀开宽大的袖子,细白的胳膊上满是道道渗了血的鞭痕,触目惊心。
  方晓冬看傻了,这得是个什么禽兽,能把一个瘦弱姑娘折磨成这样?
  秦霄华看了以后,却面不改色,他哪里做过善事?这姑娘真是看走了眼,以貌取人。
  秦霄华想了想,觉着其实也不尽然,他还是做了一桩善事的,身边的小哑巴不就是他心血来潮捡回家的吗?
  秦霄华正忖度着,小杨柳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竟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哀声泣道:“秦老板,只要您肯出手相救,我小杨柳这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使唤……”
  姑娘字字泣血,铁了心要逃离丘恩德魔掌,秦霄华素来自私薄情,顾及做了此事,是要与丘恩德结下梁子的。
  权衡之下,这事儿并不讨好,秦霄华正准备好言婉拒,方晓冬这个心软的小哑巴,已经举起了本子:“我出钱买,需要多少?”
  秦霄华给气笑了,劈手抢过方晓冬的本子:“方晓冬,你倒会怜香惜玉,你知道买下她要花多少钱吗?凭你一百块一个月的工资?”
  方晓冬还真认真疑惑起来:“一百块都不够吗?一百块在我们村里,能让几十个光棍娶上老婆。”
  秦霄华无奈地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让他进车里,这事儿他自有办法。
  小杨柳要跟着上车,被林远拦下:“秦哥请你回去等消息。”
  小杨柳只好泪眼婆娑地目送他们离去,忽然,有只手在她背后拍了拍她,她回过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对她说,他家二公子有请。
  车上,秦霄华问方晓冬,刚才买下她的话打算做什么,娶她当老婆?
  方晓冬摇摇头,写:“我只是看她可怜。”
  秦霄华听舒服了,说:“你可不能娶老婆,知道吗?”
  方晓冬登时睁大眼睛,里头写满为啥?
  秦霄华看着他,心道摊了牌,会把人吓跑的,他只得循序渐进地让方晓冬接受他,只好压下心底的不情愿,强硬地摆着个冷脸:“你一辈子就要在我身边的,娶了老婆,还能顾得上我?”
  前头开车的林远听着这话不大对劲,他秦哥似乎话里有话,他偷偷从后视镜看去,秦霄华板着脸,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方晓冬嗫喏着嘴唇,没吭声,他心里也挺乱的,一想到将来和别的女子结婚,他就有点抗拒。
  过了好久,都快到公馆门口了,秦霄华的袖子被揪了揪,他转过脸,就看见方晓冬举起小本,挡住自己的脸,月白干净的纸页上写着很工整的一句话:“我以后不娶老婆,只陪着你。”
  这句话的每个字一定是一笔一划慢慢勾出的,看起来稚嫩,却饱含写字人炙热真诚的心意,如同小火苗,一点点地燃烧到秦霄华的心。
  秦霄华以极大的定力忍住某种冲动,注视着方晓冬。
  他看见方晓冬悄悄露出一双滚圆的黑眼睛,羞涩地弯了起来,然后抱着小本准备把那句话擦掉,低垂的眼睫扑棱扑棱。
  秦霄华抢了过来,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撕下来,整齐折好,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塞进自己内衬口袋:“这是你说的,我得留着存证,日后你要是反悔,可别怪我对你做坏事。”
  方晓冬抿紧唇,眼神坚定得像是能为秦霄华赴汤蹈火,握紧双拳,表示自己不会反悔。
  回到公馆后,秦霄华让人端来核桃,他捏核桃给方晓冬补身子,再配上一盅厨房熬的小母鸡老参汤。
  核桃皮又薄又脆,一捏就裂,饱满香甜的果肉在小碟子里慢慢堆起来,两人之中都是秦霄华一个人在讲话,方晓冬忙着吃,只点头或摇头,碰上必须要说的,直接比划手语,也不管秦霄华能不能看得懂。
  两人闹了会儿,林远过来汇报了一些公务,方晓冬就坐在一旁边吃边听。
  荆江生意被割去大半,那里的兄弟怨气极重,秦霄华这个领头的老大,不亲自过去安抚下,看来不会罢休。
  还有当初孙崇那事,也该仔细肃清,叛徒之事接二连三发生,恐怕那边里头还藏着朱雀眼线。
  秦霄华琢磨了一下时间,说一周后过去,林远应了声,说他先去给荆江的徐成文回个信,临走时还问会带上于承力吗。
  秦霄华剥着核桃说:“带。”
  林远把这话带去给于承力,在小屋子里光着膀子乘凉的于承力嘬着烟,皮肤晒黑了一个度,他目光幽幽地望着那片还是矮苗苗的葵花说:“秦哥心里还是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