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又放下,喃喃自语:“不行不行,颜色有些杂。”
  少年人长身玉立,腰身劲瘦,怀抱定沧海,垂眼打量老板娘拿出时兴款式,挑挑拣拣,颇有兴致。
  “……”郁临看着他,片刻后,默默坐了回去,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咽回了嘴里的“就这件吧”。
  客栈里火苗哔剥,是和外面寒风截然不同的温度。
  不知道过去多久,郁临坐在板凳上,感觉脸颊被店里的火苗熏得微微发烫,昏昏欲睡。
  谢夷白凝眉沉思,终于做好决定,拿一件过来对着他比划。
  脖间一暖,郁临仰头看过去,在少年锋锐的目光里,感受到皮毛温暖的触感。
  他睫毛轻抬,眼睛张开,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谢夷白。
  谢夷白正盯着手里的银狸大氅,转头问他:“这件怎么样?”
  郁临偏头看一眼,被那一圈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银白晃下眼睛。
  他点头:“好。”
  谢夷白于是又换个手,拎着更软的雪貂:“那这个呢?喜不喜欢?”
  这是他挑的两个最好看的款式……
  若硬要说有什么共同点,一片洁白绒毛上,一圈银白与他身上绣纹极为相似。
  谢夷白拎着披风,眉眼含笑,耳根微微发红,手里翻来覆去。
  郁临眨一下眼,轻声说:“好。”
  谢夷白动作缓缓顿住,转头过来,细细品味:“好……好……”
  他挑眉:“好是什么意思?都好?还是……只要是我挑的都好?”
  他弯下腰,马尾轻甩,眸子里锐气逼人,噙着笑意。
  郁临仰头看他,睫毛轻动,迟疑一下,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他说:“是你挑的,就都很好。”
  “……”
  谢夷白怔怔看他,被定沧海猛得拍一下后背,踉跄一下。
  他伸手,赶紧撑住桌子,又摸下鼻子,忽地低低闷笑起来。
  “好,好。”他半蹲下,十分自然地捞起郁临垂膝盖上的手指,握手里,仰头笑一下,“那我……那我……”
  他说着说着,脸色忽的古怪起来,轻咳一声,耳尖慢慢泛起红意。
  他止住声音,把头别开,又挪回来,看着郁临,笑着道:“来日方长。”
  以后……也有的挑。
  郁临睫毛轻动,看他落在膝盖上的长指,伸手轻戳一下。
  虽有些疑惑,但只要是这个人。
  他点头,说:“好。”
  “……”
  谢夷白沉默片刻,仰头看他,嘴唇轻动。
  半晌,他抬起指节,很轻地碰一下郁临指尖,认真说:“好。”
  花如絮从厨房出来,一眼看见这对少年夫妻在打闹,绷不住笑起来。
  “来把姜茶喝了。”她把茶具一一摆好,看一眼郁临雪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天冷又吹了风,别冻着了。”
  她放下姜茶,起身去厨房关火。
  身后,谢夷白不敢马虎,伸手挥开嗡嗡直颤的定沧海,捞起一碗姜茶,自己率先喝了一口。
  味道酸酸辣辣的,但没有师门里回春丹饮的味道难喝,尚能忍受。
  没什么特别的,应该……就是姜茶味?
  谢夷白没喝过姜茶,吹凉一碗,便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往郁临嘴边喂:“来。”
  伸出调羹碰到一根细长手指,郁临轻声说,“我来吧。”
  “……哦。”谢夷白失落地支下巴。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将客栈门扉吹得吱吱呀呀不停扭动。
  客栈里,谢夷白偏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未婚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个小偷一样盯着这人,就是看不够,就好像……差点失去过这个人似的。
  这念头没来由,又让他胆战心惊,一眼看不到都不行。
  郁临迎着他的目光,睫毛轻垂,捧着姜茶,小口地喝。
  姜茶很呛,一入口,一股又酸又辣又苦又涩的味道直冲脑门。
  “……”
  味道怪到郁临都不由懵了懵,他含着一口怪味茶,仰头看谢夷白。
  他的眼珠是很浅的琥珀色,像雪原上遗落的春光,安静柔和,没什么攻击性。
  但朝人看过来的时候,又总疑心会被他看透心里。
  谢夷白被他看得怔一下,手指微蜷,心脏砰砰砰跳,莫名有点心慌:“怎么了?这茶有问题?”
  他皱眉,起身过来。
  郁临摇头,轻咳一声,勉强咽下嘴里的姜茶,轻声说:“没有……就是味道……有点怪。”
  “怪?”谢夷白有点茫然,看一眼他喝过的那小半碗,迟疑一下,小心翼翼端过来。
  喝了一口,品尝味道,觉得还行……于是停顿片刻,又喝了一口。
  迟疑说:“那……我喝?”
  “……”
  -
  喝完姜茶,又坐火盆下暖了会儿身子,谢夷白总算想起来还有事办。
  雪原不太平,离开前,他给老板娘留下银钱,想了想,勒令小金鸟守着,又留了块苍松山弟子联络牌符。
  花如絮感激不已,正要上前道谢,见少年人往前一步,马尾轻甩。
  雪原能见度低,一片昏沉天幕里,低低地清亮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留了,都留了,一点儿没忘。”
  花老板:“……”
  此时云州山南城上方,飞舟上众仙门弟子已经抵达目的地。
  一日奔波,本是昏昏欲睡,修生养息的时候。
  然而看着下边城中的景象,一众少年表情凝重,目光震动,一时间谁也瞌睡不起来。
  云州十八地,山南只是其中一座小城,平日并不起眼,不过盛产一种雕花酒,商路通达,才有点名声。
  然而此时此刻,城中原本厚实的城墙变得荒凉破旧,被黑色邪气死死缠住,城外芳草萋萋,一片冰冷。
  临近夜晚,城外铺满了雪,城中一片黑气缭绕,让这里的月色仿佛也比别处暗淡些。
  一片散发着冷光的月色里,有瘦弱的野狗从城中爬出来,嘴里叼着一块带血生肉。
  它似乎失去神智,张着血淋淋的大口,不断撕咬肉块,吃完后,又转身,撕咬自己身上的皮肉。
  没一会儿,它就把自己吃光了,地上只余一截森森骨架,在月光下显得冰冷渗人。
  “小小姐,看到了,还去么?”
  定沧海在夜色里散发出银色光亮。
  谢夷白没去飞舟上,而是半蹲在剑尖,他身姿挺拔,衣袍在寒风下猎猎作响,微垂眼,问眼前人。
  为避免先前手不知道哪儿放的窘境,他在定沧海上铺了块毯子,刚好够郁临坐上边。
  只滚了一圈的银色绒毛搭少年人下巴上,乍一看,简直像只雪球。
  郁临手搭在膝盖上,往下看一眼,疑惑:“为什么不去?”
  谢夷白看着他,按了按蠢蠢欲动的手,有心逗他,又不愿真把人吓到。
  叹口气:“好了好了,跟你说实话,这城里情况有些怪……”
  他说着,轻支下巴,身躯又倏地一绷。
  郁临伸手,忽然握住他下巴旁垂下的指尖。
  他看过来,眼睛稍弯,反问他:“不是有你么?”
  谢夷白一怔:“啊……”
  他怔一下,远方忽然一声吵嚷,定沧海流光闪动,剑尖倏地一转,朝一个方向而去,随即是落在耳侧叽叽喳喳的声音。
  “谢师叔,小师叔,你们终于回来了,这山南城有些邪门,我们探查的灵兽似乎进不去。”一行人趴飞舟上往这边看。
  谢夷白:“……”
  谢夷白回神,轻咳一声,牵着郁临站起来到飞舟上,往前几步,脸色淡定,只是耳尖发红。
  他眉眼淡淡:“嗯,回了,停!你们别过来,就这么坐,我跟你们说说山南城的事。”
  谢夷白收到山南城委托属实是个意外。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生活其实都非常单调,师门修炼,外出比斗,以及顺手荡平传到他耳朵里的邪祟。
  山南城不属于任何一种。
  彼时谢夷白正在燕山跟人比剑,比斗完后,天空忽然飘飘扬扬落下一片叶子,猝不及防割了他一下。
  尽管没有成功,但谢夷白敏锐感觉到,这叶子目的是偷他精血,于是追着它,一路来到山南城。
  来之后才发现,山南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从数月前开始,就再没人能从这里出去。
  这里被一个阵法覆盖,所有进去过的人都杳无音讯,仿佛被吃掉一样,谢夷白追查好几天,才发现一点线索。
  这座城死气沉沉,与外界封闭,只每隔五天,会出现月圆奇景,城门短暂打开两个时辰,引过路人进去。
  “月圆之时……”胡光散摇摇扇子,抬头朝天上看了眼,“那不就今天?”
  谢夷白点头:“是。”
  他交代一些注意的事,又提醒害怕可以回去,但是飞舟上十几个少年,没一个愿意退缩的,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