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40节
  青禾垂着眼,又悄悄白了她一眼。
  裴越无奈低声提醒她,“措辞当谨慎。”莫要这般嚣张。
  皇帝失笑,这才认真打量她,方觉面前这少妇,年纪仿佛二十出头,生得明致清丽,眉眼干干净净,对着他这位皇帝丝毫不露怯,神色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看来裴家老太爷还是有些眼力的。
  皇帝对着她竟觉出几分面善来,“莫要大言不惭,这里可不是你们乡下。”
  明怡也笑着解释,“陛下,术业有专攻嘛,她就吃这碗饭。”言语间自信满满。
  皇帝拿她没法子,“行,那就试试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节骨眼来了一位小小的女将,也算是能挫一挫阿尔纳的威风。
  果不其然,那头阿尔纳几乎要跳起来,十分不满,“这是个女娃吧?”
  明怡眼风扫过去,“女娃怎么了?好歹是个活的,不必委屈你跟个死人比。”
  “……”
  底下一阵哄笑。
  虽说李明怡这话也欠揍得很,但总归爽快。
  阿尔纳被噎住,他这张嘴也素来嚣张,不成想还有人比他更嚣张。
  “你可知李蔺昭是谁,就这般大言不惭言之凿凿要破他纪录。”
  明怡淡淡道,“她破了,你跪下磕头么?”
  阿尔纳愣是被她堵得吱不出一声,赌不起的东西不能拿上桌赌,“你狠!”
  明怡三言两语打发了阿尔纳,转身示意青禾穿冰鞋上场。
  裴越视线追随她,明显不大放心,明怡察觉,离开前,朝他眨了下眼,
  那一眼仿若飞羽轻轻往人心上挠上一把。
  裴越没料到她这般调皮,愣了下,等他回过神,明怡已然离开。
  裴越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转身回到席位,不觉耳根有一丝丝泛红。
  皇帝将他们夫妇眉眼官司收之眼底,冲裴越道,“裴卿啊,你这媳妇有些意思。”
  裴越明显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
  裴越朝他拱手,“内子无状,请陛下宽容。”
  皇帝泰然往龙椅上靠着,“哪里,朕看,朕这内阁均是妻管严哪。”
  内阁首辅王显可是出了名的怕媳妇,听了皇帝这话,王显捋须干笑不已,然后看了一眼身侧的裴越,“东亭,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被人管束住了。”
  裴越心想他是夫管严才对,不过这种事是不必去解释的,传他妻管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性子烂漫天真,素来行事便有些憨,没个城府,恐让首辅见笑了。”
  王显听出裴越言语间的维护之意。
  前方青禾已上场,诸人收住话头,注目比试。
  只见她穿着冰鞋很从容便滑至大鼓旁,旋即将鞋一退,径直跳上了鼓面,双手撩起系带扶住鼓槌,只等令旗一下,那鼓槌仿佛灵蛇似的朝两侧的竖鼓窜去,她下蹲腰身伏低,手中的灵袖化作鞭子抽过十二面竖鼓,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半空炸响,将所有人心神给攫住。
  紧接着她开始提速,灵袖在她手中来回穿梭,这一片鼓声还未落,那边鼓声已响起,鼓槌飞出去一次总能在大鼓上划出一声响,渐渐的,鼓声连成一片,越来越密集,而鼓面上那人,速度提到极致,那两根绸带快到如千丝万缕的线将她团团围住,衬得整个人恍若一团虚影。
  这是莲花门每日必练功课,听风辩位,出手要快,要精准。
  十几年如一日,青禾都是这般训练过来的,只是比起鼓槌,她习练时用的是飞镖,每一次飞镖掠出,便能削去一片竹叶,总总将那一片竹林给夷成粉末方罢手。
  是以比起大汗爆出的阿尔纳,青禾看起来要娴熟且从容许多。
  一样的快,一个看起来像舞铁锤,一个看起来像耍杂技。
  后者的观赏性显然要更胜一筹。
  时辰到,报数,总计——
  四百八十五!
  “真破了纪录!”
  全场欢呼。
  青禾停住,穿上鞋滑回来,谢茹韵一把上前将她搂住,递上去帕子给她拭汗。
  明怡重新带着人回到皇帐。
  皇帝再看青禾眼神就不一样了,“孩子,你练了多久?”
  青禾拱手答,“从三岁开始练,至今已有十三年。”
  “不错,原来是手艺人。”
  青禾心里想,手艺你个头,她可是双枪莲花未来的接班人。
  然后咧嘴一笑,“陛下,草民的赏赐呢?”
  皇帝失笑,朝刘珍示意,刘珍便将方才取来的竹笛递给青禾,“小姑娘,这可是少将军的遗物,陛下一向视若珍宝,你可千万要珍惜。”
  青禾什么都没说,将竹笛小心往怀里收好,随后目光迫不及待扫向那三个彩头。
  这下,主帐诸人都被她逗乐了。
  皇帝无奈,“你挑一样。”
  换做是旁人,这会儿定挑那件黄马褂,这是无上的尊荣,也间接奉承了皇帝。
  青禾却指了最值钱的那个玉山子。
  明怡朝她竖了个拇指,内侍帮着将之抬去裴家的锦棚,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回去了。
  典型的江湖人作派。
  应了裴越那句“没有城府”之说。
  内侍将场上鼓面给撤出,在最南面摆上了箭靶子,接下来进行冰上射箭比试,这些裴家人就没看了,反倒是一个个簇拥在青禾身旁。
  谢茹韵笑眯眯朝她伸手,“青禾,那竹笛你拿了没用,不若转让给我呗,多少银子,你开个价。”
  裴萱也不甘示弱,牵着钊儿送到青禾跟前,“青禾,你瞧这钊儿,可喜欢听人吹笛了,不若这笛子你便给他,旁的你喜欢什么,我补偿给你。”
  裴承玄原坐在长孙家的锦棚里,见青禾赢了彩头,也火急火燎赶回来,从人堆里冒出来,“青禾,给我,给我,她们这些人不安好心,唯有我是真喜欢这笛子。”
  青禾左看看右看看都很为难,最后把竹笛抱怀里,“罢了,给你们谁都不好,我自个儿留着吧。”
  明怡笑着没说话。
  转身往皇帐望去,裴越不知何时起已然离开了,接下来的射箭,各家旗鼓相当,皇帝均给了赏,时近午时,司礼监传膳,皇帝赐了美酒佳肴,亦有舞女冰嬉助兴,席间两国使臣与大晋官员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明怡这边也在雅间用了膳,将将喝了漱口茶,一女官打廊道而来,朝她稍稍欠身,“裴少夫人,七公主有请。”
  席间均是一静,大家担忧地看着明怡。
  看来,今日是逃不掉了。
  裴萱见状,立即便要起身跟着去,女官却温容一笑,“齐少夫人,公主殿下只宣了裴少夫人一人。”
  裴萱忧心忡忡拉住明怡,眉头紧锁,谢茹韵见状,拍了拍她手背,“放心,我跟着去。”
  这回,女官倒是没说什么。
  二人跟随女官顺着廊道进了公主的围帐,为免行人窥探公主,比试结束后,内侍将前面的竹帘也放了下来,再挂一层帘纱,将外头的视线挡了个干净。
  明怡跟随谢茹韵踏上台阶,便见七公主倚着正中屏风下的软塌歇晌,论年纪,七公主也不小了,今年有二十,旁人这个年纪早该招驸马,只因七公主这些年就相中了一个裴越,皇帝素来宠爱她,不愿委屈了她,也就没迫着她嫁人,如此这般娇养,面容仍是少女之状。
  肌肤白如一抔雪似的,雪肤杏眼,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举止投足间将那一身娇气刻在骨子里。
  “来了?”听到脚步声,七公主懒懒掀了掀眼皮,
  明怡拱手一礼,“臣妇明怡请公主殿下安。”
  七公主慢慢坐直身子,抚了抚怀里那只雪猫,漫不经心打量她,“上回本宫召你,你何故不见?你胆子大得很哪!”一上来就揪住了明怡的辫子。
  明怡倒是从容,“回殿下话,臣妇打乡下来,一辈子没见过天潢贵胄,当时一听殿下相召,吓得腿都软了,怕失仪冒犯了殿下,故而不敢应召。”
  “狡辩,我瞧你方才那精神气,连我父皇都不怕,你能怕我?”
  “那不一样。”明怡抬眼,露出个苦笑来,“毕竟,陛下不惦记着我夫君!”
  一句话把七公主气了个倒仰,将雪猫往旁边一搁,站起身来,语气不善,“我看你不仅不怕我,还敢挑衅我。”
  “殿下误会了,臣妇不敢,只是今日得见,方知殿下有天人之貌,天人之姿,臣妇景仰更多,谈不上怕。”
  七公主:“……”
  指着她跟谢茹韵道,“你觉不觉着她像只猫,先挠我一爪子,又与我撒娇?”
  谢茹韵捂嘴轻笑,忙过来安抚七公主,“殿下,可见您与明怡有缘。”
  祖宗诶,面前这位是你嫡亲表姐,等你晓得了,有后悔的一日。
  七公主不恁道,“我跟一乡下女有缘?谢茹韵,你脑子进水了吧!”
  谢茹韵又搀着她坐下,“是是是,是我错了,”又故与明怡作脸色,“明怡,快些来给殿下斟杯茶,给殿下赔罪。”
  明怡果然上前来斟茶。
  七公主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气道,“掂量本宫没瞧出你们俩的把戏来,想哄着本宫放过她不是?没门,李明怡,你今日就坐在本宫身旁,我看那裴越救不救你!”
  谢茹韵顿时头疼,裴越这些年一直躲着七公主,甚至为此,宫宴是能推则推,可七公主为一睹美人风采,是无所不用其极,最过火的一次,乔装成小内使躲去了裴越的值房,可把人吓了一跳,后来都察院御史联名控告七公主无状,皇帝这才下旨,不许七公主进前朝,准裴越不应七公主之召。
  这些行径直到裴越大婚,方收敛。
  收敛归收敛,心里大抵是不痛快的,过去奈何不了裴越,现如今有明怡这现成的靶子,七公主岂能白白放过?
  明怡倒是不慌不忙,坐在围炉旁喝茶。
  谢茹韵实在担心待会不好收场,悄悄朝明怡使眼色,劝她要不就跟七公主摊牌,明怡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嗑瓜子。
  不多时,冰上击鞠比试开始,先是大晋与北燕的将士们比了一场,双方打了个平手,到了北齐这边,出场的便是北齐公主了。
  北齐地处大晋东北,一年有一半时节冰天雪地,北齐的百姓便是冰上长大的,故而冰上击鞠于北齐公主而言便是家常便饭。
  十八岁的少女额尖系着一块宝珠抹额,胸前挂了一条白狐狸毛做围脖,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耳后,很是英姿飒爽。
  女子马球二对二,她带了一名女卫,穿上冰鞋在冰上溜达至皇帐前,往皇帝拱手,“陛下,不知大晋击鞠最厉害的姑娘是哪位,请上前来与我一战。”
  皇帝也不清楚,看了一眼身侧的刘珍,刘珍当然预先有安排,“首辅家的王姑娘和次辅家的崔姑娘就很不错。”
  皇帝颔首,刘珍那边遣内侍去请王如玉和崔荇,两位姑娘搭档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