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当初柔贵妃也曾怨过他,但时过境迁,柔贵妃慢慢明白了父亲的权衡与无奈,那是在皇权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妥协与让步。
  柔贵妃压下心头思绪,“我明日便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允父亲入宫觐见,皇上定会答应。”
  德丰帝此前误会了滇南府,此时便是为了表示恩典,也定会同意此事。
  柔贵妃有九成把握。
  叶寒衣闻言,心中也生出高兴来。
  柔贵妃又问起陆知苒的情况,叶寒衣如实道:“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只是近日下雪,地面湿滑,她不便入宫向您请安。”
  “我明白,眼下养胎最为要紧。”
  柔贵妃不是那等恶婆婆,非要怀孕的儿媳妇在自己跟前立规矩。
  柔贵妃又问起戈叙白。
  此事她已经从陆知苒的口中听说,也知道这次父亲入京述职,有一部分原因是冲着戈叙白来的。
  叶寒衣要嫁给这人,柔贵妃自然就要多几分上心。
  叶寒衣悄悄地把戈叙白派亲兵前往滇南府保护她之事道来。
  “当时那样的风向,人人都想明哲保身,离滇南府远一点,他却愿意派人来护我周全,我觉得他这个人可靠。”
  如果说,一开始叶寒衣对戈叙白只是见色起意,后来两人的书信往来,她也只是若有似无的春心萌动,但经此一事,叶寒衣对他的感觉就变了,对即将到来的“相看”,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
  她担心戈叙白受到祖父刁难。
  柔贵妃听了这番内情,对戈叙白也生出几分好感。
  “雪中送炭最是难得,他的确有几分担当。”
  叶寒衣又道:“他是谷将军唯一的徒弟,得谷将军亲自教导,为人品性自是不差的。”
  柔贵妃听到那个名字,眼底浮出几分笑意。
  “他教出来的徒弟,的确不会差。”
  叶寒衣悄悄打量她的神色,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柔贵妃伸手戳了她一把。
  “小鬼头,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好奇心,不该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叶寒衣摸着额头,嘿嘿地笑。
  “我可什么都没打听。”
  柔贵妃睨她,“你那点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穿。”
  叶寒衣吐吐舌头。
  柔贵妃正色,“那戈叙白人品可靠,这自然是好事。但他远在西平,要想调动只怕不易。你若当真与他成了,日后就要长住西平,西平与滇南距离遥遥,你当真想好了?”
  叶寒衣早就想过此事,“西平和滇南再远,我想回去随时都能走。而且,我也想去滇南以外的地方看看。”
  柔贵妃神色一怔,眼底浮起一抹复杂。
  “是啊,你与我不一样,你是自由的。”
  不像她,被困在这深宫里,身不由己。
  叶寒衣看到柔贵妃眼底的黯然,顿时有些无措。
  自己方才好像说错话了。
  柔贵妃笑了笑,很快岔开了话题,叶寒衣便没有再多说。
  姑侄二人聚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夕颜殿内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叶寒衣留宿在了夕颜殿。
  德丰帝来夕颜殿用膳,叶寒衣赶忙行礼。
  德丰帝笑得很慈祥,“几年不见,小丫头长高了些。”
  叶寒衣瞧见德丰帝的状态,心里暗暗心惊。
  他好似老了十岁不止,看上去比祖父还要老,面上更是笼着一股沉沉死气。
  他只怕时日不多了。
  心中诸多思绪,面上叶寒衣半分不露。
  德丰帝又问起了滇南王,叶寒衣认真回答,“劳皇上挂心,祖父身体健朗,只是……”
  她话说了一半,露出些许迟疑。
  德丰帝问,“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在朕面前不必藏着掖着。”
  叶寒衣看了一眼柔贵妃,神色有些惆怅。
  “祖父很想念姑母,昨日我入宫时,他可眼馋了,但礼数如此,他便是再想念也不能逾矩。”
  柔贵妃眼底也露出几分黯然。
  德丰帝心中动容。
  “爱妃入宫已有二十多年了吧?”
  柔贵妃轻声道:“回皇上,迄今已有二十五年了。”
  德丰帝轻叹,“你们父女也已有二十五年未见了,让你们父女分离这般久,实是朕之过错。”
  柔贵妃连忙请罪,叶寒衣也跟着起身。
  “皇上……”
  德丰帝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都起来,朕不过是与你们闲话家常罢了,不必如此紧张。父女团聚本是世间伦常,以往滇南王没有入京也就罢了,而今他既已到了京城,朕断然没有阻拦你们团聚的道理。明日朕便宣滇南王入宫,届时,你们父女便可好生团聚一番。”
  柔贵妃闻言,眼底立马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叶寒衣也喜得眼睛都亮了。
  二人齐齐行礼谢恩。
  这一夜,柔贵妃高兴得久久难以成眠。
  还是锦瑟出言提醒,“娘娘今夜若不好好休息,明日王爷瞧见您气色不好,只怕要担心了。”
  柔贵妃听了这话,才压下心中激动,让自己进入了梦乡。
  第495章 父女相见
  滇南王还不知此事。
  翌日,他受召入宫,面见德丰帝。
  他与德丰帝乃是从龙功臣,当年二人也是互相扶持,经历了一段艰难岁月,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撇开君臣关系不提,两人是故友。
  而今,两人已是背脊佝偻,满鬓斑白。
  滇南王郑重跪拜:“老臣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江山永固。”
  德丰帝抬手虚扶,“爱卿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赐座。”
  滇南王连忙推拒不敢,德丰帝语气不容置疑,“区区一个座位,是你该受的。”
  滇南王这才依言坐下。
  德丰帝端坐上首,略显浑浊的目光中盛满感慨。
  “一转眼,我们都老了,是朕老了。朕观滇南王依旧体格强健,宝刀未老啊。”
  滇南王抚膝一笑,眼尾皱纹如刀刻。
  “陛下说笑了——老臣这身子骨,早被南疆的瘴气蛀空了。如今骑马不过三十里,就得喝参汤吊着气儿。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不得不服老啊。”
  话虽如此,德丰帝看着滇南王那依旧笔挺硬朗的身躯,眼里依旧充满羡慕。
  他虽为真龙天子又如何?依旧不过一具肉体凡胎。
  若没有遭那逆子的荼毒,他或许还能多撑几年。
  但而今,再多懊悔也已无用。
  怪只怪当初他识人不清。
  德丰帝指着案上一盘哀牢雪柑。
  “朕记得柔贵妃最爱此物,每年都催你进贡。朕也要来尝尝,可还是当年的味道?”
  这是滇南王此行带入京的,小小雪柑虽不起眼,但德丰帝命人将其摆在御案前,便可见其看重之意。
  冯有才立马亲自给德丰帝剥了一个,那果肉晶莹如冰,令人见之便口舌生津。
  德丰帝尝了一口,入口爆汁无渣,十分甘甜。
  他病后一直口舌寡淡,这抹甜倒是一下甜到了心口,也勾起了多年前的回忆。
  “这雪柑,与当年的味道一般无二,实在令朕回味无穷。”
  滇南王垂眸一笑:
  “陛下还记得,是老臣之幸。”
  德丰帝又笑道:“柔贵妃早就想着这一口,朕便借花献佛,将这盘雪柑赐给柔贵妃了。滇南王,劳你替朕跑一趟了。”
  滇南王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眼底立时迸出惊喜的光芒。
  他连忙叩首,“多谢皇上恩典。”
  滇南王行了礼之后便起身,稳步朝外走去,仔细看就能发现,这几步路他竟走出了同手同脚来。
  内侍端着那盘子雪柑,在前引路,滇南王心急,却不敢造次,只能稳住心神,跟在后头。
  御花园,兰雪堂内,柔贵妃早就等候多时。
  此为冬日赏梅的暖阁,暖阁四周遍植朱砂梅,正值花期,暗香浮动。
  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暖,紫铜炭盆里煨着沉水香,案上备着滇南普洱。
  此乃父亲最喜欢喝的茶。
  叶寒衣坐在柔贵妃身侧,与她一起等着。
  相较于柔贵妃的紧张,叶寒衣显得镇定许多。
  她出声宽慰,“姑母,您不必着急,皇上既然答应了此事,就定不会食言,祖父定然很快就来了。”
  柔贵妃点头。
  心中虽知道理如此,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二十多年的分别,她如何能泰然处之?
  终于,前方拐角处走来两道身影。
  滇南王在内侍的引路下朝这边而来,他步伐稳健,面色一派从容,却在门槛处踉跄半步,险险稳住了。
  “噗嗤——”
  叶寒衣直接笑出了声。
  “祖父,您可要当心脚下,可别把自己这一把老骨头给摔了。”
  叶寒衣这一打岔,滇南王那股近乡情怯的紧张消失了大半,他虎着脸反驳,“你个小丫头瞎说什么,我哪里老了?是这门槛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