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长风 第26节
  “江小姐,我们现在准备出发吗?”司机问。
  “嘘——”许妍伸出食指示意,“再等一下。”
  除了司机,车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江茗雪在等容承洲。
  说好了来送她,他却再次消失了。
  江茗雪向空军基地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缓缓收回视线:“走吧。”
  许妍偷偷瞄向她的表情,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只有被蒙山人送别的感动,没有被心上人爽约的难过和失望。
  心里稍稍放心,她就知道茗姐不会是为小情小爱魂不守舍的人。
  江茗雪当然不会因为容承洲的失约而难过,她只是习惯信守承诺,他说要送她,那她就多等他一时半刻。
  他来便来,不来也无妨。
  窗外的树影向后移动,车子缓缓驶离这片曾让他们因水土不服难受得彻夜难眠,又因为这些淳朴的人而依依不舍的土地。
  相遇和离别永远是并存的命题,有相遇必有离别,只是离别不一定会再相遇。
  随着车子越走越远,身后的病人们已经变成一个小点,他们的心情渐渐平复许多。
  江茗雪起得早有些困,轻轻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一晃一晃的,她渐渐陷入浅眠。
  不知走了多远,就要驶离蒙山县岔路口时,司机忽然踩下刹车。
  后座的许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醒她:“茗姐,你快看前面那辆车!”
  江茗雪缓缓睁开眼,只见必经的岔路口,一道修长宽阔的身影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飞行服。
  日光灼热耀眼,他逆光而立,深邃的眉眼越过重重障碍,透过车前的玻璃,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第18章
  江茗雪迟缓地眨了眨眼, 冷风吹在脸上,才慢慢感知到车前玻璃外的真实感。
  越野车的哑光黑色车身像块沉默的礁石,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在他的注视下, 她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
  脚下是硌脚的沙砾土地, 她一步步走过去, 逐渐看清飞行头盔下那张冷硬的脸, 带着刚从任务中脱离中还未褪去的锐气和严肃, 下颌线处青黑的胡茬,短短黑黑地冒出来,倒比平时那副利落整洁的模样多了几分真实的倦意。
  飞行服的肩线笔挺, 衣料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机库金属味, 肩章在明媚的阳光下泛起金边。
  炙热的夏日里, 他的眉眼依旧凛冽。微微低头, 一开口带着点沙哑:“抱歉, 我来晚了。”
  “部队出紧急任务, 无法与外界通信。”他音色冷沉, 歉疚地说。
  他甚至现在还没拿到手机, 一下飞机连飞行服都没来及换,便驱车赶到离开蒙山的必经之路, 在此等她。
  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其实你今天即便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他面容沉着,语气郑重, “但我会负疚终生。”
  江茗雪微微一笑:“那你要感谢我故意拖延到现在。”
  她的语气轻快,只是唇角轻轻向上弯了弯,眼底像是落了层暖光,笑意由唇角漫进眼角,落在他的眼中。
  男人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连续48小时在海域上未曾合眼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抬手,忽然很想抱一下她。
  却在触及到女孩温柔素净的面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时,缓缓放下。
  他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靠近她。
  即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隔着半米的距离。
  他按耐住心底的异样情绪,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我归期未定,无法与你一同回去,劳烦你代我向岳父岳母致歉。我已向上级请示,等我完成海宁的任务,定会亲自登门道歉。”
  江茗雪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抿唇轻笑:“好,我替他们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上车了,你也早些回去。”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再见。”
  江茗雪转身,向车的方向走去。阳光漫过她的发梢,在肩头织成一层薄金。发尾被风掀起几缕,像轻盈的羽毛飘在暖融融的光里。
  容承洲注视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青筋微微暴起,向来运筹帷幄的上校军官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那道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向他走近。
  腰间的白色玉佩轻轻摇晃着,他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米变成一米、半米、一寸,再到——
  她笑容明媚,张开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玉佩碰到他腰间垂落的安全带一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茗雪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和错愕。
  她轻轻弯唇,额头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隔着坚实的胸腔,她的声音像是被温水浸过,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下次抱我,不必想那么多。”
  --
  从海宁到北城,两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元和医馆的公派车先将他们送到机场,开车一个半小时,候机一小时,飞机直达近四个小时,从机场到医馆又多堵了一小时的车。
  全程八个小时的路程,几人到达北城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江茗雪请他们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又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自己也回家休息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江老爷子和江父江母知晓她今天要回来,都强撑着困意没睡。
  知道她累坏了,简单聊了两句就让她上楼睡觉了。
  佣人已经放好热水,江茗雪脱下衣服躺在浴缸里,泡沫铺了满满一层,漂浮着清早刚摘下的玫瑰花瓣,一身的疲惫渐渐舒展。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暖黄的灯光被揉成一片朦胧,几缕湿发贴在脖领处,江茗雪枕在浴缸一侧,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上午临走前的拥抱。
  飞行服的硬质面料摩擦着她的肩膀,带着金属搭扣的肩章硌在她颈侧,却不觉得疼。
  她被圈在他半弯的臂弯里,能听见飞行服内衬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他略急促的呼吸,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海风的气息扑在发顶。
  他的手掌很大,隔着厚实的布料按在她后背,力道不轻。松开时,她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飞行服的领口沾了点灰,可眼里的光却比高悬的太阳还要烫人。
  离开蒙山时,她总想着离别未必会再见。
  但见到容承洲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
  若是缘定一生的夫妻,哪怕离别也总会再见吧。
  蒙山的洗浴条件简陋,好久没有好好泡过澡了,江茗雪这一洗就洗了一个小时,本就白皙的皮肤泡的有些发白。
  浴室和卧室是一体的,她洗过澡拿浴巾裹着身体出来,吹干头发坐在书桌前。
  家里的房间很大,甚至有些空旷。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窗外是中式典雅的水榭凉亭,锦鲤在池塘中游走。
  没有扰人的蚊子,聒噪的蝉鸣,嗡嗡叫的老式风扇,还有些不适应。
  一道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卧室的寂静,她抽回思绪,擦干净手,拿起手机。
  是容承洲发来的消息。
  【c.z】:到家了吗?
  江茗雪打字回复:【嗯,到了。】
  【c.z】:好,早点休息。
  【江茗雪】:晚安。
  再无后话。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如今相隔二千六百公里的距离,更是没什么可聊的。
  翌日,江家举家为她接风洗尘,包括从海边度假回来的江淮景和时云舒。
  江家每周有一次家庭聚餐,但江茗雪之前总把自己泡在医馆里,经常周六日都不回家。这次难得把所有人聚齐,苏芸特意请了五星级厨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订了蛋糕,准备了红酒,接风宴办得很隆重。
  上午,江茗雪把元和医馆的情况详细讲给江老爷子听,江杏泉坐在沙发上,不住地赞赏:“做得很好,茗雪,这次的巡诊辛苦你了。”
  江茗雪缓缓合上本子:“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
  随后端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轻抿了口茶水。
  江淮景恰好在此时牵着时云舒的手进门,一进客厅看到满屋子的气球彩带,阴阳怪气地啧了声:“怎么我之前出差回来就没见你们给我准备过这些。”
  江老爷子转头不悦地瞥他一眼:“你那出差是带着一百个人把你当祖宗伺候,你姐姐出差那是比下乡还受罪,为我们江家挣名声,你要是想要这么高的待遇,下次海宁的巡诊你去。”
  江淮景不屑地嘁声,懒得跟老头较劲。
  看了一圈没发现容承洲,扭头问江茗雪:“姐,姐夫没回来吗?”
  他跟江家长辈一样,还没见过自己这位赫赫有名的空军姐夫呢。
  之前本来想找人扒一些资料,奈何军官的个人信息都是国家机密,他不好下手。只看过俩人的结婚证,官方疏离,远没有他和他老婆结婚时笑的甜。
  江茗雪招手让时云舒坐在她身边,随后对他说:“他还有事没忙完,过一阵才回来。”
  闻言,江淮景眉头深深拧起。
  “你怎么这副表情?”江茗雪问。
  江淮景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你们俩怎么回事,我还指着今年抱娃呢,看来是没戏咯。”
  江茗雪:“?”
  江老爷子招呼管家:“找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时云舒忙拉着她的手道歉:“姐姐,你别搭理他,他今天出门忘吃药了。”
  这个“抱娃”当然指的是抱她生的娃。
  她想起来当初能遇到容承洲,就是因为江淮景到医馆催婚催生,因为她的弟媳时云舒有心脏病,不宜怀孕。江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这也是为什么家里对她催婚这么紧的原因,他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一直等着她生了孩子领回自己家养呢。
  但没人知道,她和容承洲都不打算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