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的第八年 第35节
  起初贺星芷对于宋怀景赠与她地契与铺子这件事,只有赧然与雀跃交织的情绪。
  赧然是因为这作为单纯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 宋怀景没有必要一下子便将这样贵重的财产赠与她。
  雀跃那是人之常情, 毕竟何人能拒绝这般财富。
  贺星芷思来想去又觉得这只是游戏世界, 游戏中的钱又不能领出来花,且她与宋怀景说了这三间铺子经营赚得的银子他俩三七分,宋怀景三她七。
  这般想着贺星芷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怀景的馈赠。
  只是前两日去京兆府做完地契转让的官府公证后, 贺星芷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昭朝确实没有限制官员经商, 只是会限制商铺的类型。
  像茶水点心铺这般寻常的铺子, 官员是可以经营的。宋怀景有这几个铺子表面看起来是件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从宋怀景给她的地契上的信息可知,这些铺子在八九年前甚至十年前就有了。
  也就是说十年前宋怀景便在京城买了这地儿又建了铺子营生。
  可十年前宋怀景不过十八……
  传闻中他自幼失去双亲,家中条件艰苦, 十八那年正巧是他上京赶考的年纪,哪来的钱财经营铺子。
  就算传闻是假的,他有钱, 也未必有时间有精力一边科考一边做生意。
  思来想去, 贺星芷猛地才想起那个在崔汐真口中的贺氏,宋怀景未过门的亡妻,便是商女。
  她细细想来,回忆起前两月崔汐真与自己说的那些秘辛, 便细思极恐起来。
  心底一直在告诉她,这些商铺也许不是宋怀景的,而是他逝世的妻子的。
  因为贺氏无父无母且与他又有三书六礼,虽未办成亲的仪式,但在礼仪制度以及法律上,都认为宋怀景是她唯一的亲属。
  她死了,那她名下的铺子自然而然便成了宋怀景的。
  然宋怀景此人行事低调,并没有张扬铺子的事。
  又因他不擅经营,铺子也做不出如何名头,故而无人知晓贺氏当年的商铺。
  若是这些铺子本就是宋怀景的产业,贺星芷感觉收下倒也心安理得。
  毕竟在这游戏世界里,宋怀景是她名义上的表哥,又待她亲厚,四舍五入当做这是娘家人给予的支撑。
  只是这铺子若属于她那位传闻中亡故的表嫂,贺星芷就觉得格外别扭了。
  那毕竟是亡故之人留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痕迹。
  就算贺星芷看上了那间香料铺的位置,真心想要这些铺子,也该是向宋怀景租聘,而非一分不给让他转让到她的名下。
  贺星芷望着宋怀景,睫毛急促地颤了几下,指尖又无意识地绕上腰间的绦带。
  “我……额……”
  此时宋怀景离她近,近到她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贺星芷眼睫眨得更急促了些。
  “抱歉,若是宋大人不想说,那便回避这个话题吧,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宋怀景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
  他做事向来疏而不漏万无一失,唯独在面对与贺星芷有关的事时,会乱了阵脚出了差错。
  “无碍,我知晓贺姑娘这是在忧虑什么。这铺子确确实实是我名下,用了多年俸禄买下的。早几年便赚回了本。只是当年衙门登记时沿用旧例,地契上写的是前任主人转让的年份,并非我实际购置的时间。”
  宋怀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这些话都是真话,他说得并不心虚。
  但胸口又开始的阵阵钝痛感让他不受控地握紧了拳。
  宋怀景继而补充道:“只是近几年公务实在繁忙,之前请来打理铺子的掌柜又生病了,加之一些外界的变故,才导致铺子盈利微薄。与其让它们空置,不如交给懂得生财之道的贺姑娘。”
  贺星芷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心里哽住的那口气总算是放下了,这铺子是宋怀景自己使银子购置的,并非传闻中贺氏的财产。
  只是宋怀景同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未提及他的亡妻。
  那些传闻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贺星芷却越发好奇,越发想知晓宋怀景与自己这素未谋面亡故表嫂的故事。
  只是她现在可是不敢再提及表嫂了,在生人面前提及死人,本就是极不妥当的,何况那还是宋怀景曾经的爱人。
  她摸了摸脖颈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宋怀景眯起眼就这般紧紧地望着她。
  他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他如今再如何接近她如何亲近她,都不可能让她再爱他。
  阿芷年岁尚小时,就很“专制”。她讨厌男人的不忠心,讨厌那些三妻四妾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讨厌那些三心二意的男人。
  宋怀景爱她,也只爱她,故而喜欢她这样的专制,也愿意忠诚于她。
  而现如今他在贺星芷眼中还有个深爱的亡妻,他于她只是兄长。
  贺星芷如何都不会爱上他了,阿芷不会爱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当年为了迫切地留下阿芷存在过在这个世界证明,他记下了他们之间经历的所有事,撰写了版本不同的话本,为自己立贞节牌坊,终于让世人口口相传,知晓贺星芷的存在。
  可是宋怀景又何尝能料到她如今会换了新的身份回来,又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除非能让阿芷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他们的过往,她才会再爱回他。
  宋怀景抿着唇,恨不得要一字一句将过去的事情说与她听。
  他薄唇轻启想要开口说话,显然地,他说不出口……
  胸口的钝痛感瞬时加剧,像用那淬火的利刃插入心脏,刀柄被握着刺入他的血肉中转动,将他的血、将他的肉搅在一块。
  贺星芷眨眨眼,显然愣了一瞬,只觉得宋怀景的呼吸声沉了许多,似是无力支撑身子,猛地朝书案的方向靠去,宽大的掌心撑在桌上。
  “宋大人,宋大人,你怎么了?!”
  贺星芷就算看不太清他的脸色,也猜到他好似突发恶疾,身子不适。
  他贴在墙边,浑身失力般地沿着墙面跪坐在地上。
  贺星芷手忙脚乱地想扶住他,可惜他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沉了,她压根就使不上力气将他扶起。
  反倒是被宋怀景带着一起跪坐在地上。
  宋怀景彻底没了力气,连跪着的力气都全无,直接歪坐在地上。
  他扬起头望向贺星芷,眼眸早已泛起阵阵涟漪,湿润从眼眸中滑落,将他的面庞濡湿。
  “宋大人,你还能行吗?”
  贺星芷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冒了一身汗,宋怀景虽在她眼中是个典型的文弱文官形象,但身子算得上健朗。
  毕竟也不是谁天天凌晨四五点醒来去上班精气神还能那么足的。
  “你是不是心疾发作了!”
  贺星芷想起之前宋怀景确实与她提过一嘴这事,这心疾竟如此骇人,能硬生生把宋怀景给疼哭了吗。
  宋怀景用尽浑身力气那般点了点头。
  “药,你是不是有药在身上,快把药拿出来吃。”
  贺星芷手忙脚乱的,感觉若是自己迟了一步,宋怀景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了。
  只有宋怀景知道这样的痛只要咬着牙忍一忍就能过去。
  实际上他的身子确实健朗,所谓的心疾不过也是天道的惩罚,只要他不执意将贺星芷真实的身份说出,就不会发作。
  “药呢,药在哪?”
  贺星芷额角已落下汗珠,她扭头往外看,此时倒是有些痛恨自己屋子那么少奴仆了,想叫人都不一定能叫到,平日常见的宋墨此时也不在宋怀景身边。
  “宋大人,你先振作起来,别晕!”
  贺星芷猛然想起积分商城中好似有很多药物。
  这些道具不仅对玩家有作用,只要是游戏中的人物,都可以用。
  不知是否是剧情设定的缘故,她虽与宋怀景相识不久,但她如今很轻易地就信任他,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兄长那般。
  就像她与崔汐真、与红豆真正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她也很轻易地与她们交好。
  眼睁睁看着宋怀景在自己面前死这件事,贺星芷可是一点也做不到的。
  她慌乱地在寻找有何道具可以兑换给宋怀景的药剂,只是还未找到适用的药剂,宋怀景就捏住她的手腕。
  “有,有药,在我左侧袖口内的暗袋中,贺姑娘,帮,帮我。”
  “左边袖口?”
  贺星芷重复了一遍,见宋怀景闭了闭眼表示肯定后,她连忙攥住宋怀景的右手,将他的衣袖撸起,暗袋中的药瓶被她慌忙地掏出,她连忙倒出一颗塞到宋怀景的嘴里。
  “我去倒水。”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倒了水递到宋怀景的面前。
  宋怀景此时已然比方才好了些许,只是看起来还没什么力气。
  贺星芷后知后觉地直接扶着他喂着他喝完了这杯水。
  “好一点了吗?这个药是只吃一颗就够了吗?胸口还痛吗?”贺星芷接二连三的话,让宋怀景有些应接不暇。
  他只能费劲力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贺星芷将手里的药瓶又放回了他袖口的暗袋中,指尖掠过他绷紧的小臂,感觉到他温热的温度以及坚硬的肌肉,直至此时,她才看清宋怀景手臂上的机理,这显然不是一个瘦弱文官该有的手臂啊。
  她显然怔愣住,看清他手臂上的青筋时,以及在青筋上交错的几道不深不浅的疤痕,贺星芷意识到面前的宋怀景,好像还有许多秘密。
  她连忙又将他的衣袖重新理好。
  宋怀景扶了扶额,又在阿芷面前失态了,可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战胜所谓的天道。
  见宋怀景坐在地上的姿势都变得正襟危坐了些许,贺星芷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宋大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好点了?”
  宋怀景扯出一个笑,“好些了,贺姑娘不用担心。”
  只是他眼上的湿润从未干涸,眼眶瞧着越发红润,不像是因为疼痛泛出的生理性泪水,更像是真情实感地哭过一场。
  贺星芷看着他脸上的湿润,掏出了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宋大人,擦擦吧。”
  宋怀景倒也没客气地接过,轻轻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只是越擦拭越难以克制。
  “能站得起来吗,要我扶你吗?”贺星芷蹲久了只感觉头晕和脚麻,先行站起身。
  只见宋怀景仰起头,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