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
  十二月,华澜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细密的雪粒子敲打着玻璃,发出簌簌的轻响;另一场暴雪,正在网络的暗流中悄然酝酿。
  一个注册地显示为“英属开曼群岛”的匿名账号,在知名爆料网站上放出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通话录音,以及数张打了码的通讯软件聊天截图。
  录音的其中一方,明显是杨裕田,而另一方,口中出现过“小翯”,“我那个弟弟”之类的称呼。
  内容足够令人触目惊心:从最初二人如何一拍即合要合谋做空,再到沉峤是如何一步步地将弟弟私钥的访问权限透露杨;作为利益交换,杨事后则许诺将明裕上市后的部分原始股拱手相让……
  scc的创始人在此之后也公开发声,向公众披露了另一桩不为人知的内情——早在scc被恶意做空时,沉翯就曾主动分享过红湖资本内部的几份行业前瞻报告,其中的预判及分析,对稳定币协议最终得以顺利发布,意义非凡。
  “alex对这个行业的热爱与贡献,远比公众想象的更多。他是位足够优秀的投资者与建设者,至于私生活的部分,我不方便评论,但我认为不应因此而该埋没先前他对于行业的贡献。”
  一石激起千层浪,眼看纸再也包不住火,那个此前被沉峤收买的基金经理在巨大的恐惧之下,主动向公司的风控部门自首并交代了所有。
  舆论风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原先对杨裕田饱含同情的悼念帖,悉数被愤怒的咒骂与嘲讽所替代。而沉峤这位一直隐于幕后的主使,更是成了千夫所指的卑劣小人。
  公众的态度在一夜间变得微妙起来。人们依然谴责沉翯在强迫女性一事上的过错,可对这位以一己之力挽救产业信心,保护多数从业者的资本新星更多添了几分复杂的敬佩,
  两种情绪混在一道,最终落成了某种意味深长的静观。
  对于沉家这样的门第来说,桃色绯闻不过是饭后的谈资,最多招惹些风言风语,过阵子也就散了。但手足相残,却是动摇根基的家族大忌。
  接二连叁的精神打击,让年近花甲的沉北昆一夜间好像老了十岁。引以为傲的长子成了处心积虑的阴谋家,而寄予厚望的幼子,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
  他疲惫地跌坐进书房那张宽大的红木椅里,望着墙上那副自己亲手题写的“家和万事兴”的字幅,只觉得讽刺无比。
  再这样下去,他耗尽半生心血打下的江山,恐怕就要被这两个孽子亲手拆散。
  深思熟虑过后,沉北昆终于还是拨通了沉昭远的电话,授意他亲自出面,主持这场烂摊子。
  即刻起,剥夺沉峤在红乔控股内部的一切职务与权力,只保留家族信托的受益人资格。
  而对于沉翯,他只留了一句话,让他回家,父子二人,好好谈一谈。
  沉翯回来时,已近黄昏。昔日熟悉的庭院景致,在白雪掩埋下,却显得十分陌生。
  客厅内,沉北昆与沉昭远分坐两头,中间的矮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正氤氲着袅袅热气。
  见得沉翯进来,沉北昆的脸色愈发地阴沉。坐在对面的沉昭远则起身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这些日子,瘦的不成样子了。”
  他倒了两杯茶,将其中温热的一杯递到沉翯面前。
  沉北昆终于开口,“家里的事情,从今天起,交还给你。”
  沉翯闻言,只是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然后不轻不重地将其放回,“我不干。”
  “你——你说什么?”沉北昆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沉昭远眼看气氛不对,立刻插进话来,“小翯,别说气话。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沉翯笑了,眼底却没什么暖意,“真为了我好,你当年就该管住你底下那根东西,别让妈生我出来。”
  这番诘问让沉北昆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扶手,“你这个逆子!”
  “爸,”沉翯总算是正视起自个的父亲,“从小到大,您在乎过我,在乎过母亲,真正在乎过家庭中的任何一个人吗?”
  客厅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最终还是沉昭远站出来缓和局面,“行了,都少说两句。”他转向沉北昆,“姐夫,你先上楼休息一下。我单独跟小翯聊聊。”
  沉北昆重重地哼了一声,由着佣人搀扶着上了楼。
  待到只剩他们两人,沉昭远才叹了口气,“你看你,何必这样顶撞你父亲。他这次,也确实被气得不轻。”
  沉翯靠进沙发里,揉按着酸痛的眉心,“舅舅,你应该最清楚。这个家早就散了。靠所谓利益维系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沉昭远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人这一生,哪里是由得自己全说了算的。就像这只茶壶,它生来就是泡茶的料子,非要拿它去当夜壶,岂不是糟蹋了它的本质?你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人,难不成,真要为了一段已经过去的感情,把下半辈子都这么耗下去?”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沉翯。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松了口。
  “我可以接手。但是我有条件,从此以后,家族生意怎么做,和谁做,他不准再过问一句。另外,”他顿住,望向窗外,“我的感情生活,他同样不能再有任何干涉。”
  沉昭远凝视着他,知道他此番是下定了决心。他点了点头,“我会去跟你父亲说。我想……他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