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病弱”谋士,战绩可查 第184节
  先是几欲崩坏牙的硬度挤得腮帮发疼,而后,一股齁咸的味道占据整个口腔。
  曹操下意识地想将口中的烤肉吐出,但因为种种顾忌,最终只是面不改色地将那块肉嚼碎,吞了下去。
  “……奉孝,你的这门本领,还需重新研习。”
  郭嘉佯作惊讶地睁眼:
  “怎会?莫非我做的这一串不好吃?”
  见郭嘉演得格外认真,顾至给曹操递了杯水,略显浮夸地叹了口气。
  “我早与奉孝说了,这表面上好吃的东西,实际上可未必好吃。”
  顾至指着那串被弃置的烤肉,
  “你瞧你烤的这串脯炙。哪怕它卖相再好,再诱人,终究只能咬上一口。为了这而弄坏了牙,弄坏了腑脏,还要为了一串肉而与大公子大打出手,何必呢?”
  郭嘉慢悠悠地起身,连连作揖:
  “这是我的错,我该认。只是,若不是尝这一口,我也不知这脯炙是好是坏。若是就此丢弃,岂不可惜?”
  “你以前从未烹饪过,何必在这事上钻牛角尖?”
  顾至正色道,
  “撒了那么多盐豉,比冀州豪族的废话都多,怎会好吃?不如放过羔羊,也放过你自己,把佐料留给更适宜的人。”
  曹操听着顾至与郭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用这串烤肉暗指甄氏的事,对他进行讽谏,刚转好的心情再次跌落,溢出些许恼意。
  但他向来纳谏如流,鼓励帐下的臣属面折廷诤,直言进谏,不能为了这种小事而发作。
  何况,顾至与郭嘉并未把事情曝到明面上,只是委婉地暗指。
  不管于情于理,是为了人心还是为了他的颜面,他都不能把这件事挑破 ,将怒火泄出。
  积累了一天一夜的怒火堵在胸腔,上不得,下不得。
  哪怕顾至与郭嘉刚才的讽谏有理有据,令他辩驳不得,也难以遏制他的心火。
  曹操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舌间齁咸的盐豉被冲入喉中,冰凉的水裹着寒气,冻得舌面发麻,也让他被盛怒覆盖的大脑获得短暂的清醒。
  荀彧制止顾至与郭嘉的“争吵”,将一杯温热的羊脯汤放到顾至的手中。
  “这羊脯随时可烤,随时可食用,你二人莫要再争。”
  而后,他转向曹操,温声询问,
  “主公,天时寒凉,可要来一杯热汤?”
  曹操望着看似打圆场,实则在提醒他“何不暂时搁置此事”的荀彧,又看向沉默不语,闷头吃肉喝汤的枣衹与戏志才,最后将目光转向神色平静,至始自终一语不发的曹昂。
  “那便有劳文若,给孤来上一碗。”
  他回复着荀彧的询问,没有从曹昂身上移开视线,
  “也给曹掾属来一碗。”
  时隔多年,曾经被曹操错过的冬日聚宴终于被补上。
  然而,桑田碧海,即使还是相同的冬日,相同的人,他也没法像过去那样,随意而惬意地融入其间。
  色香味俱全的肉脯,在他口中变得食不知味。
  最终,曹操只是草草地吃了几串肉,喝了半碗汤,便在摇曳的篝影中起身。
  “孤先回去了。”
  典韦默不作声地站起,跟在他的身后。
  天上突然下起了稀疏的雪子,轻薄地落在树上,跃入井中。
  在曹操踏出院门前一刻,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坚定的呼唤。
  “阿父。”
  曹操停下脚步。
  “——我与你一起回去。”
  曹操没有回绝,等着曹昂跟上。
  父子俩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逐渐浓稠的白色飞雪之中。
  其余几人熄了火,回了屋,久久未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曹操再没提过甄氏的事。他仿佛忘记了这一遭,以“公事繁忙”为理由,推拒了当地豪族的拜帖。
  建安十一年春,曹操带着大军回返许县。
  这一次凯旋,天子刘协没再走出城门,亲自迎接曹操。
  他只在朝堂上大力称赞曹操的功绩,夸他“不徇私,不阿法,勇毅刚正地除去逆臣贼子”,并赋予曹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1]”的权利。
  也不知这是真的夸奖,还是在暗讽曹操对老朋友袁绍的心狠。
  曹操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神色如常,全盘接受。
  唯一让曹操改了脸色的,是一辆来自兖州的马车。
  自从被吕布派人送回,就一直在兖州休养的老父亲曹嵩,带着小儿子曹疾,来到了许县。
  “阿父年事已高,不在兖州休养,长途跋涉来此,是何缘故?”
  曹操问得客气,但话语十分直白,几乎可以说是开门见山。
  曹嵩柱着鸠杖,一语不发。
  旁侧,扶着曹嵩的曹疾沉声开口:
  “天子有召,怎能不来?”
  曹操神色微顿,扫了曹疾一眼。
  天子有召,他怎么不知?
  退一步说。
  即便天子有召,借病推拒也是常事。
  曹嵩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好,如今的天子又是……失权之身,何必应召?
  怕不是某些有心人,假借着这件事,想要图谋什么吧?
  第147章 对招
  曹疾对他这位兄长也算颇为了解, 即使曹操什么都没说,他也嗅到那若有若无的猜忌与不满。
  一声叹息还未出口,就已湮灭在唇边。
  曹疾没有为自己声辩, 只是垂着头,搀扶着老父,仿若一件笨重的青铜摆件。
  曹疾都能察觉的事,作为父亲的曹嵩自然不可能遗漏。
  曹嵩手上用劲,鸠杖在地上捶出沉闷的声响。
  “孟德想说什么, 不妨直言。何时变得这般矫作?”
  这话说得颇重,哪怕这些年已收敛城府,藏匿喜怒的曹操亦不免沉下脸。
  “阿父既是应召而来, 就快些进城, 入宫觐见, 莫要在外逗留。”
  曹嵩冷笑:
  “这是命令, 还是警示?”
  “不过是谨遵阿父教诲的‘直言’罢了。”
  最初的零星怒意早已消散,曹操此刻格外冷静,回复的话语可以说得上心平气和。
  他都是能做祖父的人了, 哪会在意老父的态度。
  曹嵩对他看不过眼,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昔日他在陈留举事的时候, 曹嵩跟避瘟神一样, 带着小儿子曹疾去了琅琊。
  哪怕后来他夺下兖州, 闯出一番天地,将曹嵩接到自己的地盘,两人仍然没有多少话能说。
  这些年曹操在外头南征北战, 曹嵩连一封家信也不曾送过,一直留在任城,守着他的那些财富。
  比起此刻带给他的烦恼, 曹操倒宁愿曹嵩一直待在任城,与他老死不再相见。
  父子间诡异的气氛让附近守卫纷纷低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
  “阿父。”
  曹嵩拄杖转身,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长孙曹昂……以及他身旁年幼矮小的男童。
  那个男童穿着茜色短衣,头顶两侧各扎着一个小髻,既有着这个年龄的活泼好动,又带着远超同龄人的灵敏与沉稳。
  他先是唤了曹操一声,继而看向曹嵩与曹疾。
  暗藏好奇的目光,在曹操微弯的背脊与曹嵩面上还未消散的怒容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停在曹嵩那条略有起伏,与曹操颇为相似的眉骨上。
  男孩上前一步,向曹嵩与曹疾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
  “曹家曹冲,拜见阿翁与从叔。”
  以曹嵩的脾性,本就不愿对一个孩子撒气,再听这个男孩的自称,当即缓了神色。
  “你便是仓舒?”
  虽然曹嵩从不与曹操互通家书,但他偶尔会和曹昂递信,从曹昂口中知道曹冲这个孙子的不少事迹。
  据说他幼而聪慧,心智与成人别无二致,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他将曹冲招到身前,伸出满是褐斑与褶皱的手,抚摸曹冲的发顶,细细询问。
  站在不远处的曹操像是被曹嵩彻底遗忘,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予。
  这单方面的忽视,让曹操觉得很是没意思。
  即使懂事的曹冲始终想办法居中转圜,曹操也始终与曹嵩一样,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