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还笑,人家都生气跑进去啦。”李清明走到孙子耳边,“你别傻乎乎的。人家都二十七了,到时候把你丢在西乡!你还不讨好别人,温柔对人家,一上来就花人家钱,你真是臭不要脸。”
  “我没要,他硬塞给我的。”郝帅咂舌,“奶奶,你也不要这样想我哥,他不是这种人,他不会甩掉我的。”
  李清明欲言又止,她不了解俩男的怎么谈恋爱,更不清楚严水寒看上自己这个傻孙子什么了。
  “我们多久回去。”李清明问。
  郝帅摇头,“等政府通知吧。”
  李清明长叹一口气,“政府政府,他们会管我们吗?”
  “肯定会啊!你没看直播吗?”
  “他们是难民,我是说我们。”李清明经历过洪灾,当时饭都吃不上,更别提什么补偿了,人活着就是万幸。
  “我们就等通知呗,国家会想办法的,你害怕什么?”
  “你还想当拆二代啊?做美梦吧,你现在要想想我们俩下半年怎么活。”李清明悲观地叹口气,掏鸡肚子里的东西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要不我去找找工作吧?”
  郝帅从头到尾都相信国家会帮他们西乡,但这一瞬间他也有些难过起来。因为奶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经历过灾难,曾经国家怎么做、什么流程以及人民自愿舍弃什么,李清明一清二楚,至今都还记得。
  那次洪水让所有人从有到无。
  可是当年政府说得对,无产阶级最不怕的就是从有到无,然后再从无到有。
  国家心系百姓,这样就足够了。
  大多数时候不是不愿意争取,而是农民阶级早就习惯了顺从和消化情绪,大不了再拿起锄头种子,从头再来就好。
  人没死,地没灭,天没破,怕什么?
  只是这回难受啊,洪水并没有一涌而泄,它是一大股一大股地流,慢慢淹了他们的家乡。这比直接冲垮他们还要难受。
  许多房子泡在水里,庄稼地淹了或许就淹了,到时候所谓的补偿下来还不够还债,他们下半年靠什么活呢?
  郝帅陷入沉思,他不会、也不舍得让年长的李清明出去工作,如果没有办法,他当然要扛起这个家的责任。
  郝帅惶恐,他心想什么都没了,要是还离开严水寒,那根本就是……
  见少年瞬间没了声,表情痛苦而焦躁,李清明哎呀两声,拍拍孙子肩膀,让他去看看严水寒在干嘛,多陪着人家。
  郝帅哦了一声,整理情绪走进屋内。
  严水寒独自坐在床头收拾什么,郝帅关上门,关心问道:“怎么躲这里。”
  “你们聊天,我插不上话。”严水寒指腹挠发鬓,一脸无奈,“估计你奶奶是西乡第一个知道我性取向的人,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郝帅坐过去安慰,“我奶奶嘴很严的,她不会说的。”
  “感觉很奇妙。”严水寒揽过他腰,“要是有天,我们的关系被大家发现了……”
  郝帅打断男人直言:“那就发现。哥,我不在乎,而且我巴不得,我想告诉全世界自己拥有最好的爱人。”
  严水寒神情有点恍惚,心事重重地合上嘴。
  郝帅抿嘴靠在他肩膀上,“哥,不要因为害怕什么东西就丢下我。”
  严水寒自言自语喃喃:“什么东西。”
  “世俗和诟病什么的。”郝帅抬眸目光殷殷,“不要丢下我。”
  严水寒心如鹿撞,没有发言。
  郝帅吸口气闭上眼睛,严肃说:“现在水势已经明确了嘛,水没有淹过围墙,你的店保住太好了。如果尘埃落定,政府那边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我到时候要想办法把你的钱还了。”
  严水寒蹙眉,“急什么,我都说过我不着急的。”
  “可是我和奶奶要生活呀。”郝帅难得沮丧道:“哥,我心里好难受,我的西瓜都被泡烂了吧。”
  严水寒握住他宽厚的肩膀,“宝贝,天意难违。人间辛苦是三农,许多时候大家都是靠天吃饭,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也是没办法的,你要看开。”
  “可我前两天还以为要丰收,这两天感觉做梦一场,几个月心血,全没了。”郝帅睁开双眼看向严水寒,“我奶刚提了一嘴,我现在有点害怕,不是害怕钱不钱,我就是担心我们会分开。”
  严水寒喉咙艰涩,“郝帅,我……”
  “算了哥,你当我心情不好说傻话吧。”郝帅失笑,打起精神坐到他腿上,“只要现在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严水寒双手撑着他的腰,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他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揪住,疼痛和酸涩感袭来,导致他整个脑子、语言系统都混乱。
  他说不出安慰的话。
  天灾一场,只能怪运气不好,在旱年居然破堤涝洪灾。
  男人干燥的唇亲吻他的眉心,再打量着郝帅泛红的眼眶和咬唇的动作,严水寒一个劲叹气,心软的同时更多是心疼。他看不得郝帅这副模样,将人紧紧抱怀里,抚摸他因为干活而粗糙的掌心。
  “要是你愿意,我真的很想养你。”严水寒嗓音沙哑,“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郝帅吸了吸鼻子,他忽然笑出声,扑倒他傻呵呵笑,将脸又埋入严水寒的脖子蹭了蹭,“哥,我只要你这句话就好。”
  紧接着,郝帅抬起身子望向在床上的情绪复杂严水寒,俯过去咬他嘴。他们激烈又安静地进行着这个心酸而绵长的亲吻,声音细小到连站不远处的李清明都未曾察觉。
  纠缠着足足亲昵有五六分钟,郝帅才移开脸,埋在严水寒肩头喘了口气,轻轻呓出一声,“我只想看到你的态度。哥,我只要你这句话。我爱你。”
  严水寒木讷地抱住高马大却心思细腻的人,望着天花板,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爱情。
  严水寒在心中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谈爱情。郝帅没有完整的家、没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没有一个坚强的内心,他到时候肯定无法接受离别,更没法在所谓初恋结束毫发无损地走出来。严水寒内心煎熬无比,他和人交往之前难道没有去细想过未来会发生什么吗?撤不掉的爱和脱不离的身,这段感情难道在外人眼里不是笑话吗?
  他现在能同情能心疼能伸以援手,那未来呢?和前任一样?逼他出柜?或者两人因为意见不和、生活不同各奔东西?
  严水寒在内心深处不停逼问自己,那未来呢?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的发展、各种各样的结局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可是每一件都那么不攻自破,因为他们在一起谈未来的漏洞太多了。
  他最后忍不住问自己,你想在西乡躲一辈子吗?和一个纯真善良的少年逍遥快活一辈子吗?
  什么叫别害怕诟病,别因为世俗,严水寒内心酸楚难言宣之于口,他爹含辛茹苦养育他,送出去读书、供房子,到头来找个小九岁的男生,告诉他这个叫爱情?
  严水寒夜里独自抽烟,他觉得自己因为下半身的快活,毁掉了一个少年美好的青春,毁掉了郝帅对爱的美好幻想。
  真是一个禽兽不如的杂种。严水寒无情唾骂自己,因为他连和郝帅谈以后的勇气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郝帅也没有睡。
  他不知为何想起严水寒一本小说的故事情节,篇幅不长,大概是旧社会年轻的女孩爱慕自己的老师,两人年纪差太多,那个老师最后没有拒绝她,可是却因为各种不好的言论跳井自杀。旁白这样写到,爱是最伤人的剑,拿着这把以真心为由的宝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残害别人。被刺中的人只能用血淋淋的手握住刀锋,要么拔出剑,要么等血流干,可是终究难逃一死。一意孤行的爱本来就是一种伤害,软弱摇摆的人终会死在选择里。
  故事压抑血腥,严水寒仔细地描写女孩如同病态的爱恋,井水如何泡发那个教师的身体。
  郝帅喘口气起身,催促阳台上抽烟的严水寒赶紧睡觉。
  严水寒听到声音重新钻上床,郝帅给他盖被子,然后温顺地搂着他,“大半夜不睡觉去抽烟,你是小孩子吗。明明说过戒烟的,现在越来越夸张了。”
  “你说过你不在意我抽烟。”
  “不在意不代表你可以三更半夜去,再说了,抽烟杀精的。”
  严水寒叹口气,“那我不抽了。”
  “老公。”
  严水寒呆呆看向他。
  “这个家真大,我还是喜欢和你一起待在铁皮屋里。”
  严水寒哭笑不得,“真的假的?”
  “真的。”郝帅笑眼弯弯,“你在那里的时候都会特别依赖我,好像世界就我们两个人。”
  “嗯,睡吧。”
  郝帅吸气极其小声地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是不是我和奶奶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严水寒抚摸他肚子,“想什么呢,多大点事,睡吧。”
  “你看着我。”郝帅捧他的脸,“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