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与宣又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展厅,仰起脑袋望着天空。
  前段时间他生病,左手拇指的伤害得他行动不便,再加上刚开始做梦的那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腱鞘炎又卷土重来,斜方肌也钝钝的疼,他有时候觉得做修复就是把自己的一段魂儿拆下来,注入文物里,文物在手里重新焕发生机,他却磨得脊柱像老化一般一段段疼。
  苏文清从前说养了千百年的老物件都有灵气,你尊重他们,他们也善报你,此时瞧着漂亮的破哥,方与宣确实觉得心里高兴,后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满足感能冲淡疲惫,峰终定律屡试不爽。
  他在外面打包了一份大餐回家,下地铁时意外收到了丛风的微信。
  这是丛风第一次在下班时间给他发消息,内容是冰冷的转账,九块钱。
  方与宣有点傻眼,直到他把餐盒打开,将八珍豆腐和地三鲜都倒入碗里,也没想明白这是什么钱。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洗浴中心喝醉酒,不清醒的时候把丛风给强吻了,这是丛风给他的嫖资。
  他回复:?
  几分钟后,丛风说:之前你同城寄给我的雨伞,给你报快递费。
  方与宣简直无语,先不说这钱确实该他出,单说这九块钱到底有什么报一下的必要,他俩去的洗浴中心是郑宇推荐的高档会所,一晚上将近四位数,丛风愣是一进一出付了两次钱,阔成这样有什么计较九块钱的必要?
  方与宣说:你想跟我聊天可以直接发,不用找这么生硬的话头。
  对面正在输入了一下,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方与宣咬着筷子笑了一会儿,怀疑丛风被他恶心走了,换位思考一下,看到不太喜欢的人发来如此令人进退两难的话,确实挺令人为难。
  丛风五分钟都没回话,他便放下手机专心吃饭,平时他不会一个人点俩菜,本地菜的特色是油大,剩菜过夜会让口感大打折扣,不过偶尔一次也无所谓,方与宣对吃的没那么大要求。
  直到吭哧吭哧吃完,把碗筷丢入洗碗机,他才收到丛风姗姗来迟的回复。
  丛风:你的腰还疼吗?
  方与宣更是一头雾水,又开始努力回忆他们确实没有搞一夜情,才犹豫着回复:还行。
  丛风:手伤呢?
  方与宣:结痂了。
  丛风:感冒没复发?
  方与宣:那都多久前的事儿了。你怎么了?
  丛风:没事。脑袋还难受吗?之前做的脑电图。
  方与宣被他关心得浑身冒冷汗,回复:不难受了。
  丛风说:好的。
  没后文了,对话就此终结,“好的”真的只是“好的”,不是欲擒故纵,不是另起新对话,丛风像莫名其妙跑回家视察的狮子,绕着他转几圈把家具撞得满地乱飞,又一言不发地出门走了,留下乱糟糟的屋子和奇怪的方与宣摸不着头脑。
  不过丛风提到脑袋,方与宣回顾了一下自己记在电脑上的连载梦,最近的梦境不太美好,方公子遇到了些烦心事,他起床后也会被情绪影响,低沉一段时间。
  走马观花般的梦,时间推进得很快,一晃他和丛风成亲已有一年,这一年里经历了不少事情,京中势力暗潮汹涌,他总有某种来自本能的预感,觉得接下去会发生些打破过往美好的糟糕事情。
  梦里的丛风照常白日去兵部点卯,夜里回府里和他拌几句嘴,背对着背睡觉,似乎一切如常,也似乎昭示着某种将碎不碎的平静。
  又梦了两三天的平凡无波,周四这日,博物馆的巡展文物入库,方与宣下班时不知怎的,心里莫名惴惴不安,走出办公楼联系郑宇询问周四开市的情况,意外得知丛风竟然进医院了。
  方与宣原以为经侦的危险性是相对最低的,却没想到白天出警抓捕个业务员,对方精神状态有问题,破釜沉舟持刀伤人,在丛风的手背上狠砍了一刀。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第17章 上辈子家属也是家属
  郑宇讲话语焉不详,听起来原本没打算把丛风受伤的事情说出去,但方与宣脑子里嗡嗡直响,想起之前在梦里看到的丛风手上的伤,当即要了医院的地址。
  医院内人流来去匆匆,方与宣没有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汗津津地跑到外科手术室门口,只有郑宇和另一个身着警服的人等在外面。
  “方老师。”郑宇叫他一声。
  方与宣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怎么还做手术?”
  “伸肌腱断裂,术后还要打石膏。”旁边的警察回答,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你好,我叫梁复。”
  方与宣扫他一眼,是前几日见过和丛风一起乌烟瘴气吞云吐雾的那位,便伸手与他随意握了下:“方与宣,丛风的朋友。”
  梁复对他点点头:“放心吧,应该马上就能出来了。”
  “嗯。”方与宣应了声,眉毛却紧皱着,像是屏着一口气,手心都是冷的。
  梁复被他的手冰了一下,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是知道这位的,洗钱案前期他们接触过博物馆方,有过几面之缘。方与宣是那批团队里最年轻的修复师,做数据采集时那双眼睛也是这样专注凝重,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并不知道丛风与这人有私交,前几天在单位看到二人隔着玻璃的眼神交流,才琢磨出几分不对劲,问起来,丛风只说简单认识,除此之外绝口不谈。
  方与宣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片刻后转过身,见到郑宇手里拿了几张ct片子,问也没问就劈手夺过来看。
  他看一眼就差不多能想象出来伤口的样子——左手手背,横着一刀下去,从腕骨到虎口。看诊断肌腱就断了两根,神经不完全断裂,没有想象中严重。方与宣还以为得把这一片全切断了。水果忍者。
  “你别太担心,当时场面乱,哥是被误伤,伤得不深。”郑宇看他脸色发白,出言安慰道,“大夫说做段时间康复训练,能恢复正常。”
  方与宣把报告单塞回郑宇怀里,走到长椅坐下,两肘撑着膝盖,垂下脑袋。
  他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眼前全都是梦里的画面——那天他和丛风去酒楼教训林公子,丛风手上就有这么一道疤。
  梦中的记忆断断续续,他不太能回想起来那道疤是何时出现的,只记得是某次丛风在外办事受了伤,顶着鲜血淋漓的手回府,当时手里还拎了把长剑。
  肌腱都断了还拿剑呢,方与宣胡乱挠了挠脑袋,想着那年头没人给他缝针,没人帮他接筋搭脉,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长好的。
  带来恐惧的深层原因藏在心底,被纷繁复杂的思绪掩埋,他刻意不去正视,却无法忽略那种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是巧合吗?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伤痕,对比着让他亲手切个一样的都切不出来,从概率论的角度,巧合的可能性低到能够忽略不计,唯一一个合理解释是他精神有问题,其实现在正生活在臆想中,真正的自己正躺在外面的病床上,说不定插满了脑电电极,闭着眼不省人事。
  方与宣想扇自己一巴掌验证一下,但总觉得那样画面可能略有点狗血,特别是在当前的场景中,会让外人误会,于是堪堪忍了下来。
  若不是巧合,那是否可以推断证明,梦境与现实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呼应?
  他想到丛风喉结上那道疤,心里一团乱麻,过了会儿又自我否定——如果他们在现实的相遇与梦中成亲是照应的,那么那道致命伤的发生时间应当早在他与丛风相遇之前。
  既然现在没有,就不会再有。
  他们做考古的惯常说抓大放小,一幕场景中,并非每个细节都指向单条推论,做研究不是连连看,视野放宏观一点,有时答案藏在数年后相隔千里的某处,有时答案永远不会浮现水面,不能钻牛角尖,得不偿失。
  他暂且放下心里的纠结和苦恼,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抬起头才发现郑宇和梁复都在看他,大概二人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方与宣与他们对视片刻,才镇定开口:“你们吃饭了吗?”
  “呃,没有。”郑宇说。
  “我给你们点个外卖。”方与宣说着就去掏手机,“梁警官,他这个算工伤吧?”
  梁复说:“是。本来说过两天出差去邑门县,看情况丛哥得留守了。”
  “邑门?你们去那儿干什么?”方与宣想起吴明成那天和他说的话,文物倒卖上游是个黑市团伙,团伙和盗掘团队有瓜葛,地点就在邑门,他们得过去跨省办案,这起案子现在是重案,少说也要忙几个月。
  梁复靠在墙边,挑拣了一些能说的部分:“他们跟邑门的黑市团伙是一条线上的,要逮人得过去。团伙只有旗下一个金融公司在本市,负责伪造投资合同和发票,可惜钱是回不来了,早都汇到境外壳公司去了,还是晚一步。”
  方与宣听着,随便划拉外卖界面,问:“我以为你们搞经济的不怎么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