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谁先发脾气?”这位将军勾了下嘴角,扯出一个非常勉强的弧度,他一只手抓住方与宣的头发,将他固定在原地,便把合卺酒往他嘴里灌,“你摔在地上的酒可还没干。”
  甜酒入喉,方与宣被呛了几口,他咳嗽几声,又猛踹一脚,这次的角度选得刁钻,对方抓着他的手松了松,他便立刻挣脱开,直接将人踢倒在地,博古架被撞出一声巨响,玉器瓷瓶发出一串叮铃当啷的碰撞声。
  他自己也随着惯性摔倒,正压在那方宽阔的胸膛上,手掌撑着的地方还有他踩出来的脚印。
  “你是不是非得看我不痛快?”方与宣使劲压着他,边说边咳,快把肺都咳出来。
  他根本压不住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将军,那人一曲腿便将他顶翻,反手一肘把他钉死在墙面上:“我就是要看你不痛快。”
  方与宣微微仰起头,横在喉咙上的手臂压得他难以呼吸,只好张开嘴喘息,他盯着那双冷漠的眼睛,半晌后笑了一下:“大将军年纪尚小,爱计较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我不与你争论便是。”
  他一句轻飘飘的年纪尚小又把眼前这人点着火,这将军发怒时却不显怒容,只是冷眼瞧着他,反唇相讥:“方大人确实豁达,朝上骂我骂得那般不留情面,下了朝却还能同我拜堂入洞房。”
  方与宣闻言收起笑,抬手用力拍了几下压在脖颈上的胳膊。
  将军一动不动,方与宣也不再与他废话周旋,寒声道:“那我待如何,还能抗旨不成?你少在朝上骂几句穷酸腐儒,多掂量掂量你镇在北疆那几十万兵马的命,还至于使人忌惮走到今日这步?”
  这将军单手便将他拽起来,凑近他:“这话说得倒像是我功高震主了,陛下是我亲堂兄,这权臣还轮不到丛家当。倒是方公位尊势重,桃李满天下,他少骂我几句粗鄙短视,也不至于引得陛下想出这牵制之法,让他亲手把儿子送到我府里。”
  方与宣凝视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开。”
  “你当我是傻子?”
  方与宣深吸一口气:“我不动手。”
  将军静静看他片刻,收回抵在他脖子上的胳膊。
  下一秒,方与宣单手成拳直奔他的面门而去。
  将军手腕一翻便挡开他的拳头,方与宣趁着空当再出手,二人脚下一转,腿磕到了床沿,重心歪倒向后栽去。
  方与宣在倒下的前一刻不忘扯住对方的衣襟,大红喜服的盘扣崩裂开,将军随他栽下去,重重摔成一团。
  方与宣喘了几口气,他在开宴前喝了不少酒,原本并无醉意,可这一通天旋地转把脑袋晃得直转圈,眼前的帐幔也开始扭曲。
  将军直起上身,把身后的烛光挡出一片阴影,他衣襟敞着,将那条骇人的长疤袒露出来,发丝乱糟糟地垂落,他垂眼瞧着方与宣,眼中情绪晦涩难懂。
  方与宣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说:“滚下去。”
  将军没有答话,只抬起那只生了剑茧的手,落在他的下巴上,用力蹭了几下,手指沾了几滴混乱中洒上的合卺酒,他端详片刻,把酒渍抹在方与宣的下唇,湿淋淋一片。
  “什么意思?”方与宣偏开头躲了下,可那双手太大,食指一扣就整个拢住他的下巴。方与宣便不躲了,只是看他半晌,勾起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想洞房啊。”
  第5章 伞借你
  话音落下,屋内只剩下烛火毕剥声,方与宣看到那人面容镇定,没有为这惊世骇俗的话流露出半分讶异,随即他倾身而下,滚烫的呼吸一瞬间扑面。
  方与宣下意识抬起手推开他,掌心只在那柔软的布料上相触半秒,接着便如泡沫破碎,从手中为起始,扩散出层层涟漪,整个画面都在土崩瓦解。
  他愣了下,随即一脚踏空,失重感将他兜头砸醒。
  方与宣猛地睁开眼,头上、脖子下的撕扯感又将他拍回床上,他后背全是汗,夹在左手的血氧仪将脉搏扩大数百倍,跳动声震耳欲聋。
  他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耳畔是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屋里昏暗一片,几秒后骤然亮起一道光,他机械性地转过头,看到身穿白衣的大夫匆匆走进门。
  方与宣看着大夫的嘴一张一合,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摘掉耳塞,属于医院的嘈杂声像拖拉机一样推入耳道。
  “没事吧?”大夫走过来,快速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仪器,“你这噩梦够吓人的,我刚看见你差点坐起来。”
  方与宣感到喉头干涩,渴得快要干涸,在大夫拆头上的仪器时艰难地偏头看了眼隔壁床,发现丛风已经摘掉满脑袋的电极片,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几点了?”
  “五点多,也差不多了。2号床比你早醒五分钟。”大夫说,“三天以后出结果。现在有哪儿不舒服吗?”
  方与宣撑起上身,拿过床头的水喝了几口:“还行。”
  他抬眼看了看丛风,问道:“我没有吵到你吧?”
  “没有。”大夫顺嘴回答,“他顶多睡了二十分钟吧,连深度睡眠都没到。”
  方与宣坐在床边擦头上的电极膏,湿漉漉粘在头发上不太舒服,擦干净后他又愣了片刻才站起身,这才注意到丛风始终站在门边,此时正低头看着手机,没有先走的意思,似乎是在等他。
  见到他过来,丛风收起手机,转而推开门,侧身让方与宣过。
  “谢谢。”走廊上人来人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拥挤的电梯,肩膀叠着肩膀下楼,走到一楼大厅才松快一些。
  方与宣不太懂得如何与丛风这种仅几面之缘的工作伙伴相处,两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格,全靠基本素质和社交礼仪维持着不尴不尬的体面。
  傍晚五点多,楼外却是一片阴沉,门口伞开伞合,红的白的黑的带广告的银行送的,大小不一,像一片不断变化的电脑屏保,大雨下得天地白茫茫一片,隐约有雷声轰响。
  方与宣脚步一顿。
  “没带伞?”丛风问。
  “嗯。”方与宣很快速地皱了皱眉,随即收敛神色,对他笑了一下,“我打车回吧。”
  那场感冒还没有好利索,他可不想再淋一场雨。打车软件显示附近还有一百多人在叫车,定位只能定在百米外的医院大门口,方与宣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按了继续等待。
  丛风站在身侧,雨声淅沥,他忽然说:“伞借你。”
  他的声音仍旧很沉,落在大雨和人群里有些失真,是很随意的语调,带着些熟络,又好像只是一视同仁的随口一言。
  方与宣没太犹豫便接过他递来的伞:“那行。你开车来的吗?雨太大了,一起过去送你上车我再走。”
  “嗯。”丛风应道。
  他撑开伞,两个人挤在一起走入雨中,雨珠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丛风步子大,伞却撑得稳当。
  伞下陷入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不说些什么就太生分了,方与宣想了想,问道:“丛警官睡眠不好吗?”
  “嗯。”丛风倒是有问必答,“睡不着,鬼压床。”
  “这样啊。”方与宣的语调温吞,“工作压力太大?”
  丛风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一副疏离客气的模样:“也许吧,但我倒是不做梦。”
  方与宣觉得他把天聊死了,话头被拐到了自己身上,可他没有分享自己噩梦的想法,也看出来丛风或许不愿多聊这个话题,索性不再开口。
  丛风的车停得不远,但医院门口的主干道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从停车位转上车道是个麻烦事。
  转向灯滴滴响着,九十多秒也只能挪出去几厘米,丛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站在道路边等车的方与宣。
  那把黑伞意外很衬他的气质,方与宣是个不露声色的人,从言谈举止到周身气质都稳当,像沉淀在杯底的茶叶。
  他常穿深色调的衣服,却不爱黑色,是一分恰到好处的调剂。
  话不多、距离感强,整个人都像是一张扁平单调的名片,可每当丛风望进他的眼底,都觉得这人似乎远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寡淡,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在敏锐又游刃有余地评估着身边的人事物。
  丛风看了会儿,降下右侧车窗,想喊他上车来等会儿,便见到方与宣转身走回了医院大门,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歇着去了。
  大门的确拥挤,车子进不来出不去,要进医院的患者和家属大多从路上就下了车,步行进去,门口还排着许多小摊,卖莲蓬的、卖水卖盒饭的,撑起来的小遮阳伞并不能完全挡住摊位,风吹着雨点刮进去,却也仍然有不少人在驻足购买。
  直到方与宣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丛风才关上车窗。
  在这条路上堵了八分钟,他终于转进十字路口,雨刮器规律性地摇摆,半个多小时后把他摇进一条巷道,两侧是半高不矮的居民楼,门脸小店都拉着卷帘门,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电动车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