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离别的日子到来这一天,宋奚晦和往常一样,又好像比往常更开心,早起和任家的三人一起吃了在山上的最后一顿早饭,还把他们送到了山下。
  任家的车已经等在了山下,任侍雪和冬徽仔仔细细地嘱咐了宋奚晦几句话,惹得宋奚晦很无奈地说了句“知道了,你们放心吧,我挺大个人了”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而任罗疏则背着包站在宋奚晦面前迟迟不想上车。
  他的包里已经不止来时的东西了,里边有不少后山的野果,还被宋奚晦塞了不少冰箱里的零食,整个包虽然不重,但塞得鼓鼓囊囊的,背起来像是蜗牛背了个龟壳。
  “看什么啊。”宋奚晦笑着,眼睛亮晶晶的,提醒他,“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就留下来呗,等慧然回来,我们再一起下棋。”
  任罗疏犹豫了,这是他纠结了好几天的事情。是离开还是留下?是留在宋奚晦的身边,还是和任侍雪回到任家?纠结来纠结去,他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了照顾自己多年的妈妈。
  可现在宋奚晦在挽留他,在挽留他……
  “我……”早已平静的天平似乎开始松动。
  宋奚晦却忽然改了口,推了他一把:“好了,走吧。小雪阿姨还有司机都要等急了。有那么舍不得我吗?下山了再给我打电话,打视频不行吗?下山了,你不就有手机有电脑了吗?还是说,你下山了就把我忘了?那你说我被从山上赶下去了能去你家找你还算数吗?”
  “算数的。”任罗疏一把抓住了宋奚晦的手掌,“你也要说话算数,下山了就来找我,我们,还在一起。”
  “好。”宋奚晦这样答着,却已经把手收了回去,藏在了身后,“好了,上车吧,我也上山了,昨晚没睡好,我想着去睡回笼觉来着。哦对,菜地还没浇水,不知道一天不浇水会不会死了……”
  “不会的。”任罗疏咬住了唇,慢慢收回了刚刚抓住宋奚晦的手,他局促地把手藏在身后,再次提醒宋奚晦,“阿奚,说话算数,要下山找我。”
  宋奚晦哼笑两声,竟转身向山上走去,一边挥着手向他告别一边说道:“记得呢,我是那种动不动就骗人的家伙吗?我又不是慧然,再见了,小罗哥。”
  “再见了”三个字沉沉地砸在任罗疏的心口上,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早晨的阳光模糊了宋奚晦的身体,仿佛又把他变成了那抹抓不住的薄荷绿。
  ——要不,别走了,任罗疏?
  他在心底这样问自己,还未得到答案,身后便传来了妈妈的催促声:“阿疏,还不上车吗?再不上车赶不上晚饭了呦。”
  浑身一颤,最后再看一眼宋奚晦挥手的背影,他最终咬着牙钻进了车里。冬徽坐在副驾驶,后排只有他和任侍雪。
  任侍雪帮他取下了背后的大包,放在座椅的中间,他才得以向后靠去,放松身体。闭上眼却还是宋奚晦上山的背影。
  他想起了梦里,宋奚晦从光影走出来的样子,而现在,他好像又要回到光里似的。让他的心烦躁不堪。
  “阿奚……”他不禁念出了这个名字,掏出了手机,给宋奚晦发了消息。
  ——拜拜。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笑脸。
  任罗疏的心放下了一点,想了想,又找到一句话。
  ——一天不浇水没什么的,好好休息。
  宋奚晦的回复依旧很快,虽然只是一只睡觉的小猫的表情包。
  “阿疏。”任侍雪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膝盖,待他抬头看她又温柔地笑着,“跟阿奚发消息啊?舍不得,怎么不留下?”
  是啊,怎么不留下?
  连任侍雪都这么问他,他为什么还要选择离开?
  他向车窗外看去,他们离云古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行驶在树荫浓密的柏油路上,他想起曾经和阿奚一起背着包聊着天,一起走着回院子的路。
  “上……都上来了。”任罗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了已有的决定,“没事的,他说他下山就会来找我,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任侍雪也附和说:“是啊,最近和你小镜阿姨聊天,她也说阿奚最近看着好了不少,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到时候让他多带带你,别一天到晚窝在家里,闷坏了都……”
  任侍雪絮絮叨叨地说着,任罗疏听着,思绪又飘回了那座山上。
  傍晚时,他们终于回到了任家。任罗疏才刚下车,任峻朋就跟个炮弹一样从屋子里弹了出来,大喊着“哥!”向他扑过来。这着实吓了他一跳,但这个春天的历练又让他的心理抗压能力强了不少,扛住了任峻朋的热情。
  任峻朋抱过他以后又伤感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嘤嘤嘤,哥,你瘦了,黑了,我就说山上都是苦日子,叫你别去别去,呜呜呜呜,哥,你受苦了。”
  “别闹。”任罗疏推了一下任峻朋的肩膀,向屋子里走去。
  屋里,任家人都等在了里边,最前边的就是任罗疏的外公外婆,这对慈祥的老人对他笑着,他依旧感觉到别扭,但内心的少了许多,让他能停下脚步,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外公外婆,下午好。”
  “诶,诶。”两个老人手握着手,看上去很激动。
  下午吃饱了饭任罗疏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饭桌上的长辈们自然还有大把的话要聊,但他向来讨厌甚至害怕这种场合,也没人要求他像任峻朋一样坐到散席,他自然吃饱就走了。
  他的屋子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仔细一看却没有灰尘,大概是收拾卫生的阿姨来擦拭过灰尘。他将从寺里带回来的背包打开,将里边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把食物和衣服分开,食物放在了一个临时清空的架子上,而衣服则一件件挂进了衣柜。
  看着自己一排黑的衣柜,任罗疏想起了宋奚晦,想起宋奚晦说他是乌鸦精。
  阿奚啊……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脏又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给宋奚晦发了新的消息,对面没回,他想,他大概是在忙吧。
  打开许久不见的电脑,在初始的桌面上却站着一个眨着眼睛的薄荷色小人,那也是宋奚晦。
  不安感随之蔓延地更深。
  他又给宋奚晦发了好几条消息,但都没有回复,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就是越来越不安,和宋奚晦相处的往昔在他脑海里不断重现。
  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相互依偎,又到他们一起建立农场,一起扛起锄头做一个真正的农夫……最后定格在宋奚晦今早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小罗哥,小罗哥,小罗哥……”
  宋奚晦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荡,任罗疏无力的靠在了电竞椅上,闭上眼,所有的回忆又都纷纷模糊,只剩下那天清晨,在山下的小旅馆,宋奚晦偷偷亲吻了他的鼻尖。
  情感在那一瞬间爆发,生长,变质,最终形成一股推力,推着他选择最疯狂的那个决定。
  任罗疏后悔了,他想,他不该下山,不该离开,如果再不回那座山上他才是真的会发疯。
  刚刚挂上衣柜的衣服、摆上架子的零食又被他塞回了背包里,想起要和宋奚晦一起打游戏的承诺,他又收拾了自己的电脑、游戏机、平板、手柄……而后,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走出房门,回到了喧哗的餐桌上。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全部的视线也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任峻朋慌慌张张地自爆:“哥你别生气!我不该碰你游戏机的!我就打了两把游戏,你饶了我吧!”
  任罗疏眉头跳了一下:“不重要。”
  任峻朋瞬间松了一口气。
  换任罗疏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抓着双肩包的背带,字正腔圆地宣布了一句话:“妈,我可能是男同。”
  叮铃哐啷——
  一时间,三四把汤匙都从手上掉到了碗里,餐桌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反应过来。而任罗疏已经不管这么多了,想着自己也通知到位了,便长腿一跨,向外走去。
  在出门前,他听见了任峻朋崩溃的大喊:“为什么我哥也是gay!”
  【作者有话说】
  你有理由怀疑钓鱼佬回家就是为了把装备带上山……
  第44章
  任罗疏打了车,一路疾驰回到了云古寺的山脚下,彼时空气闷热,夜空里一颗星星也不剩,月亮更是不见踪影,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一路上任罗疏都在打宋奚晦的电话,但大多数都没人接听,剩下的都是被挂断,这让萦绕他整整一天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宋奚晦绝对出事了。
  他对自己这几天的钝感后悔不已。自己原本应该是最了解宋奚晦状态的人,知道宋奚晦这几天的情绪有多危险,也没意识到他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像遗言!这种事关人命的时候,他偏偏瞎了,偏偏聋了,偏偏还要走!
  背着包,任罗疏一鼓作气向山上跑去,在闷热的夜风中奔跑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凉意,没多久汗水就一滴滴地从脸上滑了下来。夜已经深了,山路上没有灯,他只能凭着手机的灯光照亮着前方的道路。